连阴雨让空气都带上潮湿的霉味儿。
凡人酒肆里的酒母池也出了些小差池,店家正请了店里的修士用术法帮忙修补。
谷粒懒洋洋坐在二楼临窗的位置,眼神时不时往酒肆前的小空地上瞄。传送法阵就在那里,念无相进城应该算是必经之地。
二两小酒喝得她志得意满,盘算着不给念无相留歇脚时间,抓到人就绑了往青城山上空一飞,连人带请柬扔下就回来。
谷粒正傻乐呢,袖兜里的滚滚突然有了动静。
这家伙平时白天都睡得像死猪一样,如今天色尚早,却从她袖中溜达着上了肩头,站起身子,形成圆球远眺。
谷粒顺着它的目光,缓缓问:“是不是嗅到那臭和尚了?”
滚滚吱吱吱个没完。
谷粒撑着桌子起身,指尖绵软带过一瓶佳酿,一个转身,顺势靠在二楼的阑干上。
念无相果然孑然立在酒肆楼下,与先前几次见面不同,他穿一身赤褐色的僧衣,只在右手袖子的部位添了一块旧衣的“贴净”【①】,算是这身僧衣的坏色【②】。
他眉眼尽敛,肤色被这僧衣的颜色衬得越白,甚至恍惚间让谷粒生出一种“妖孽”的感觉。
她得承认,这和尚很适合红色。
念无相似乎是先察觉到她的气息,特意等在楼下的。谷粒倚着凭栏,像是没了骨头,一身酒气显得她更是颓靡疏懒。
念无相不动声色拢了拢眉心,复又归于平静。
他没跟谷粒行那些客套的见礼,只仰着头静静望她,识海传音道:“还能走路吗?”
谷粒轻笑:“少瞧不起人了,我们天师道不禁酒肉,这点量不在话下。”
念无相接着问:“那出发吗?”
谷粒扬了扬手,余光扫到传送法阵,骤然意识到这和尚不是从法阵那边过来的。更像是,凭空出现在此地。
她扬了扬眉梢:“佛子怎么来的?”
念无相十分淡然,甚至热心地讲解起来源:“寸阴咒,原是道门术法延伸而来。”
好家伙。
谷粒有些啼笑皆非:“与你互换几次后,我就隐隐察觉到了。你们禅宗比我想象中要穷,但属实没想到有这么穷。一宗佛子出趟远门,竟然不用传送卷轴,靠大术法赶路。”
念无相丝毫不怯道:“禅宗穷困是其一,另一则为入世所需,讲求苦修,有益于磨练心性。”
谷粒摇头咋舌,只感叹幸好自己不是灵隐禅宗的弟子。
不然,她宁可不修仙。
听她四师兄说,禅宗还有个女僧聚集的风水宝地,名为红尘谷,除了普通的渡缘道,正法时期出过不少厉害的武僧女修。
那种修行生涯,谷粒想都不敢想。
念无相不知道面前人已经跑神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只迈出一步,便站在她身边。
谷粒回神,调侃他:“佛子进这酒肆,可是打算破戒了?”
说完,还故意把手中的酒瓶往念无相怀中送了送。
念无相原本无悲无喜一张脸,听到她说“破戒”二字时,与心魔幻境如出一辙的揶揄语气,
没察觉自己皱了眉。
谷粒浅笑:“哟,怎么还恼了。”
念无相轻声否认,下意识去找自己随身那串菩提根念珠,片刻后才想起来,早被自己扯断了线,四散在万佛塔各个角落里。
他实在有些不适,为免节外生枝,跟谷粒打了声招呼:“来,带你去青城山。”
佛子的招呼果真只是通知一声。
谷粒这头还没反应过来,小臂便被念无相抓住,他还插空将饮了大半的酒瓶放在桌上,轻轻拉着人一步跨出了黑云镇。
破风声起。
谷粒看着周边熟悉的山景飞速倒退,又将视线定格在手臂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上。
她嘲讽:“佛子如今是越发懒得跟我装了,普通的男女大防,似乎也不再你眼中。”
念无相无奈看她一眼,正想回话,却猛的察觉到附近那抹气息,停止默诵咒文。
景象的飞速轮转便定格在山川溪石之间。
她被和尚拉着,立在茂密丛林中。这株古槐不算起眼,但勉强可以遮住两人行迹。
林中静谧,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唇齿生津后碰撞出的濡湿摩擦音半晌未歇,遥遥依稀传来女子温软又轻佻的话语,以及男子低哑喟叹。
谷粒慢吞吞垂眸,和尚抓在臂间的手似乎滚烫,让人初冬的日头平白心头燥热。
虽瞧不到林中人影,她也猜得出,这一对男女在小树林生的什么柴火。
她按捺住内心一点紧张和尴尬,掐一把念无相,识海传音道:“佛子半道停下来,是想让我近距离观赏禅宗修行戒色?”
念无相眼波扫一眼她指尖,淡然又平静:“这人便是琼花剑楼观山。”
谷粒似被雷劈,懵在当场。
念无相还嫌不够,又补充道:“这女子似乎是合欢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