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么好看的哥哥，她也不知道小哥哥到底哪里好看，她只是觉得他的那双眼睛里的光很特别，像从前他们家铺子里的那些打磨圆润的黑曜石，泛着幽冷的光。

少年弯腰将竹竿拔下，随意捉起那只鲜血淋漓的蛇：“蛇已经死了，你们走吧。”声音带着孩童气，语气却和他的眼神一样冷淡，与他这个年纪很不相称。

那是一个正午，阳光自竹林的罅隙间倾泻下来，投在少年的身上，他表情平静，眼神漠然，再加上他手里提着一只血肉模糊的冷血动物，其实这画面怪吓人的。但林柚柚却并没觉得害怕。

春娘道了谢，抱着林柚柚就往山下走去。

林柚柚趴在春娘肩头，露着两只眼睛看向竹林深处，少年正蹲到地上摆弄那条死蛇，正此时，从竹林另一边钻进来个妇人同他说着些什么。

隐约听到少年喊了一声“娘”。

那就是周大娘。

林柚柚如今也还记得他们的模样。

而现在，她就要跟着他们一起生活了。

她那时把脸埋在春娘的怀里，不知道那个冷脸小哥哥看清自己了没，能不能把她认出来。

*

回周家村的途中，周大娘说：“进了村你得叫我干娘。”

林柚柚也不问为什么，只是“哦”了一声，然后扬起甜笑唤了句干娘。

走过七洞子桥就是周家村的地界，时不时能遇上几个村人同妇人打招呼，招呼完都会下意识看向林柚柚，林柚柚初来乍到，小姑娘多少有几分怕生，躲在周大娘身后怯怯的。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闻到一阵浓郁的槐花香，才听周大娘说：“到了。”

林柚柚一双亮亮的杏眼四处看，他们停留在了一座农家小院门口，门旁不远处有一颗老大的槐花树。正直花期，一串串纯白花铃挂在翡翠似的层层绿叶间，香气沁人心脾。

“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柚柚。”周大娘牵着林柚柚推开院门。

进院子后，周大娘长舒一口气，事儿算办成了，为了这事儿她天不见亮就去府城，赶了大半天的路怪渴的，快步去灶房倒了两碗清早熬的金银花茶，递给林柚柚一碗。

顶着五月日头，林柚柚早渴了，接过碗就开始喝，只是或许是她与生俱来的习惯，即便渴得嘴唇都起皮，她也只是小口小口喝着，声音很轻。

周大娘三下五除二喝完一碗，抬头看林柚柚，发现这丫头怪斯文，脸上不自觉浮起一抹满意的浅笑。

她家那小子没事就爱舞刀弄枪，配这么个斯文丫头，一动一静，刚刚好。

周大娘再次把林柚柚打量了一圈，觉得她那身补丁衣裳实在有些惹眼，脸也该洗洗，刚才在路上时，村人们那些探究的眼神让她十分不舒服，尤其是村头村长家儿媳，小桂花她娘李氏，向来和她不对付，方才她看见林柚柚时的眼神满是鄙夷，指不定在心里编排她捡了个叫花子。

甜水镇物产丰富，家里头再穷的也鲜少穿这么破烂的衣服，就是她的衣裳，疤也是补在里面不显眼的地方。

见林柚柚也喝得差不多了，招招手：“你随我来。”

先带去灶房打水洗脸。

这脸一洗净，周大娘总算完全看清姑娘的容颜，眼底不□□露出惊喜之色。

果不其然，是个好看的孩子。没想到皮肤还这样的白净，衬得那对眼睛更清亮了，眉弓上的朱砂痣越发鲜艳。

又领着走进院子西边的一处房间，在柜子里翻找了一阵，总算找出一件旧扑扑的粗布深灰色交领衣。

“柚柚，你换这身衣裳吧，你身上那身以后就不穿了。”

林柚柚看一眼那衣裳，如果她没认错，好像是男娃的衣裳样式。她默默接过来换上。

*

时间很快到黄昏，天边红霞铺陈开来，似仙女胭脂盒打翻。

周穆提着箧笥和几个同村的小子从镇上的学堂回村，一走到村口，几个三五岁还没上学的小孩子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唱着：

“小媳妇小媳妇，娶个叫花小媳妇，不用下地去干活，拿个破碗就能富。”

小孩们欢快地拍手围着周穆一行唱唱跳跳。

周穆看着一帮小萝卜头围着自己，随意抓了一个过来问：“你们唱的什么？”

此时，只听一旁不知是谁讥笑了一声，在欢乐的童音里尤为刺耳。

周穆闻声望去，就见村长家儿媳李氏倚靠在他家院门口，双手抱胸眼神带着些嘲笑看着他。

“穆哥儿回来了啊，你快回家看看吧，你娘给你领了个妹妹回来，啧啧，也不知道你娘咋想的，自家身份条件再不济，也不至于找个叫花子做媳……”话只需要说这么多，李氏掩面做难以启齿状，但实则在偷乐。

小孩们天真无邪的补充：“穆哥穆哥，你娘给你找了个媳妇，是个叫小花子，又脏又臭，好难看哦。”

周穆听后皱起了眉，冷眼扫过李氏，脚下步子加快回家。

李氏被那眼神看得一愣，心道这小子也不过才十岁，眼神总那么死沉吓人，有个朝廷钦犯的爹了不起啊？

孩子们都好奇得不行，一窝蜂跟着周穆，活像周穆长了一条长尾巴，还不住地起哄：“哇哇哇，要看叫花小媳妇了，叫花小媳妇。”

周穆敛眸回头瞪了一眼，孩子们都有点怕他，一个个声音小了些，但还是一直跟着他一路来到家门口。小萝卜头们远远看着，连带李氏也状似无意地在不远处逡巡。

这边人挤在一处，也渐渐吸引了好些个整天爱看稀奇的村人。

周穆走进院子里，四下看了看，院子里没人，堂屋门洞开着，就打算走进堂屋，刚一抬脚，一只纸燕子就从堂屋里飞了出来落到周穆黑布鞋边。周穆低头去看，一张他用过的练字草纸，如今被折成了纸燕儿的造型，两只纸翅膀正耷在地上。

他们家统共只有他和娘两个人，这纸燕子必定是别人折的——他想起小萝卜头们唱的童谣，抬头望向堂屋门口。

门外众人也巴巴等着里头那小叫花出来，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少倾，只见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娃娃从堂屋走出来，女娃娃七八岁，圆圆脸，丹凤眼，一身鲜亮崭新粉裙，看见纸燕在周穆脚边，立马笑嘻嘻飞过去：“穆哥回来了！”

周穆看向女娃娃：“小桂花？你怎么在我家？”原来是李氏的女儿。

门外一干看热闹的原本对能看见小叫花抱着许多期许，结果出来的是他们村的小桂花。

李氏有些不悦正要把女儿喊回来，却听旁边人说：“你们家小桂花真是越来越好看了，那身衣裳府城买的吧，指定老贵了，要是这会儿那叫花子和小桂花站一块，那对比一定很鲜明，不知道周穆他娘的脸辣不辣，啧啧。”

李氏听了得意得很，又打消了把女儿叫回来的念头。

周穆弯腰捡起纸燕儿：“小桂花，这纸燕你折的？”

“不是啊，你家新来的妹妹帮我折的，她现在还在里头帮我折小兔子呢，她手可巧了，会好多东西。我帮你把她叫出来。”

小桂花炮仗似的冲进堂屋。

周穆看着堂屋门口咬了咬牙。

新来的妹妹？他待会儿就把人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