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桑朽着急起来:“他都到这里了,为什么还不走出电梯?” “正如她所说,这台电梯正对着门外的摄像头,一抬头就能看到,可只要不走出去,这个角度,摄像头就只能拍到脚,如果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当……当然是再换一层,看看能不能找到漏洞了。” “上面没有符合条件的楼层了,而桐西的二楼,一半与大礼堂打通,一半是三楼的后厨,学生想要通行,只能通过正面的四部电梯,这两部是不停的,而要继续向下,只能去到一楼,可如果去到一楼,想要再上来,就不得不绕到正门去,大厅里有监控,犯人既然躲过了那么多摄像头,说明他对整个路线非常熟悉,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那犯人为什么不假装是从三楼上来,去到五楼呢?” “因为他丢了那颗纽扣。你们拿着那颗纽扣,势必会当做唯一的线索,声乐班的制服是浅色,纽扣却是扎眼的正红,哪怕监控像素再低,他当时也不能确认百分百不被发现。” “那他是怎样……” “他通知了同伙。” “同伙???” 电梯在这里停了太久,门都已经自动关上,顾寂不喜欢这种窄小封闭的空间,便伸手摁下开门键,向着饮料店的方向走去。 饮料店里,刚才那些礼物还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顾寂就近挑了一个座位,便拿出电脑,将U盘插上USB接口,一边查找视频文件,一边继续同他们解释。 “三楼是二十四小时都很热闹的地方,任何人上任何电梯都不奇怪,特别是旁边那家KTV,如果说是就近从那里上去,也丝毫不会被怀疑,但问题在于当时是晚上,几乎没有多少人会上下,他需要有人来打掩护,混在人群里头,才能放心走出来。” 鼠标清脆的点击声骤然停下,顾寂将电脑屏幕转向他们,并按下了空格键。 那正是三楼电梯前的监控,时间被他拉到了事件发生后的三分多钟,整个楼道都没有任何风吹草动,直到第四分钟开始时,电梯门终于打开,露出一双灰白色的运动鞋。 鞋的主人向前走了一步,却又很快顿住,随后默默收回脚,并向旁边躲了躲。 随着电梯门自动关上,视频再次陷入静止状态,唯有右下角的时间不断跳跃着,提醒他们视频并没有被卡住。 大约三分钟后,有一群人突然从旁边的KTV中走出,压根没瞧旁边那部电梯,蜂拥着一下子全挤进了犯人所在的那一间,电梯口的数字显示这才开始跳动。 先是4楼,然后是5楼,再是6楼与7楼,最后,电梯从8楼回到3楼时,里面已经换了一批人,再次一窝蜂地挤出来,热热闹闹地进了KTV。 电梯里已经空了。 “可恶!”桑朽愤然捶桌:“现在鬼知道他去了哪一层,我们的线索不就断了吗?” “不。” 顾寂将电脑转回来,又再次寻找一番,打开了另一个视频。 “这是五楼的监控录像,你可以发现,他自九楼下来,是直接去的三楼,并没有在五楼停留。” “这又怎么了?” “还记得你刚才是怎么做的吗?你认为犯人的目的地是五楼,所以进电梯后,下意识摁的楼层也是五楼,可他却在第一时间选择了三楼,为什么?因为打从一开始,三楼的KTV,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地。” 赵米娜听明白了:“所以,他其实就混在最后走进KTV的那群人里?那群跟他一起走出来的人,也就是他的同伙咯?” “是的。”顾寂点头,却又皱眉:“不过有个问题,你们难道一直没有想过吗?” “什么?” “试题。” “……试题怎么了?” “是啊,试题怎么了。这就是问题所在。” 顾寂从包里摸出一张纸,摆到他们面前:“你们刚才去找证据时,我约了老师到这里,他把这份被废的试题带给我了,你们仔细看,这份试卷,是整个二年级通用的。” 桑朽不明白:“那又怎么了?” 赵米娜却一拍手:“喔~我知道了!我已经三年级,所以根本不需要偷这玩意儿嘛!哈哈哈,我可真是个天才!” “……” 见她重点如此之歪,顾寂不抱希望地叹了口气。 “你们仔细想想,为什么犯人可以横穿九楼教学区却不被发现,注意到三楼有摄像头后,能迅速叫来人,而且四五六七八楼都有人能在短时间内配合行动?” “你的意思是……” “我认为,这次偷试题,乍看之下只是个人行为,但事实上,恐怕是整个二年级在合伙作弊,不……更准确地说,是整个桐西的学生在合伙作弊。” 他顿了顿,指向刚才出去前坐着的位置。 “还有一点。我刚才约的是那天抓到我们的老师,那位老师素来严肃认真,在学生间,更是被称为守口如瓶的第一人,我询问过,他至今未曾对校长以外的人透露过半个字,而那晚,我在其他老师赶来前已率先被放走,假设你们被抓的消息是由其他老师传出去,那传言应该是赵米娜与二年级的学生,可你们回忆一下,这几天里,大家是怎么说的?” “啊……”赵米娜小小地吃惊了一下,与桑朽对视一眼:“大家说的是……我和一年级的学生在办公室约会,但偷试卷的有三人。” “没错,假如真是其他老师,他们应该认为偷试卷的是两人,并且,不该提到一年级,也就是我。” 顾寂顿了顿。 “除非……是那个作案的犯人故意宣扬出去的。” “我不明白……” “你还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吗?你进门,对着他喊了一句‘顾寂’,你喊出的内容,以及你那经常在电视剧里原声出演的声音,别说是个机灵的家伙,哪怕是个傻子,也该知道我们是谁了。” 难得抓到赵米娜犯错,桑朽幸灾乐祸,忙偷偷朝她抖手指,一脸“你呀你呀”的表情,痛心疾首,直把赵米娜惹毛了一拳锤在他胸口,这才捂着胸口要紧求饶。 都到这节骨眼上了,这两人居然还有心情打闹,顾寂也是没了脾气,只好起身走到那堆礼物前,随手拿起几样东西看了看。 “赵……米娜。” 他颇为生硬地喊了声她的名字:“你是不是不明白,我为什么让你去九楼找不合群的人要证词?” 赵米娜停下了拳头:“是啊……” “虽说没什么依据,还有些以偏概全,但桐西夜间出没的学生,多半是因为不合群而躲避社交,不参与社交的边缘性人物,不参与作弊的几率会更大,只是你们白天去找,怎么可能找得到人呢?” “可是……”赵米娜颇为困扰地看了眼桌上的录音笔:“我确实没拿到什么特别的证词啊。” “九楼那些人会一直围着你,恐怕就是为了不让沉默的边缘人出声,既然如此,你能问到实话的几率本就微乎其微,但……还是可以碰碰运气。” 顾寂拆开剃须刀的电池盖,从里头抠出一张小纸条。 “有了这个,你们就可以摆脱偷试题的罪名了。” * “好的,我知道了。” 校长室里,中年女人挂断电话,继而看向桌前站着的三人。 “我大致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你们做得很好,处罚和公告我会马上取消,但是相对的,你们不能把真相说出去,不能到处宣扬,哪怕大家都嘲讽你们是犯人,你们也不要回嘴。” “为什么?!” 桑朽简直像是听到了个惊天大笑话:“明明就不是我们做的,您不也知道了吗?” “是的,我知道了。但这样就够了。” 校长天生长了一副笑眼,任何时候看起来都笑眯眯的,语气也总不紧不慢,没多少波动。 面对桑朽急切的质问,她也只是笑了笑。 “桑朽同学,比起他们两人,你应该更为了解桐西才对,不是吗?” 她从办公桌后绕出来,走到一旁的沙发前,为他们倒好了茶,又示意他们过来坐。 “我们桐西学生跟外头比是不多,但加在一起却也不少,你要当众戳穿他们,到处去宣扬这件事,便是与许许多多人作对,你觉得,这会比承担一个偷试题的罪名要好吗?” 三人默默在她对面落座,赵米娜听了这话,却忽然有些不服气。 “那难道,就不惩罚他们了吗?” “法不责众啊。”校长将茶递到她面前:“如果几百个人中,只有十几个人不守规矩,那处罚一下并不困难,可倘若几百个人里,只有十几个人守规矩,那又该如何惩罚?比起攻击大部分,还是先护住小部分更为重要吧。” “可是……”赵米娜努力回忆着高一时的校园生活,脑子里几乎乱成一团:“他们可能不清楚,但我是清楚的呀……桐西以前根本就不这样!我们桐西……不是向来以家庭氛围著称的吗?” “是啊,但那也是一年半以前了。” 校长叹息着,将最后一杯茶递给顾寂。 “自你走后,桐西的风气就大不如前了,我听说,现在公认的带队者,是二年级美术班的梁未知,可她为人太过温和,完全管不了现在的情况,于是一年半时间,我们学校的风气迅速变质,等我半年前养好伤回来,这里已经成了龙潭虎穴。” 她抬头看了赵米娜一眼:“所以我一点都不希望你回来,甚至让你经纪人多给你接些工作,准许你毕业典礼回来一下就行了,但谁能想到呢……” 她又将视线转向桑朽:“孩子们偏偏要把你拽回来。” 桑朽缩了缩脖子,忙假装乖乖喝茶。 “不过既然回来了,我也有我的想法。” 校长掏出手机,打开信息页面,递给他们看。 桑朽不由“啊”了一声,连敬语都不用了:“那条让我去图书馆还书的短信,原来是你发的啊?我就说!我借的书明明还没到期呢!” 赵米娜也瞪圆了眼睛:“所以我经纪人催我去图书馆借书,是因为……” 一片聒噪的惊呼中,顾寂却只是淡淡看了一眼。 “所以那个犯人逃跑时,才会出现意料之外的变数吧?” 赵米娜和桑朽安静了下来:“怎么回事?” “三楼电梯外的摄像头。” 顾寂道:“既然犯人如此熟悉校内监控布局,能在短时间内那么顺畅地下去,说明他们早已计划好了逃跑路线,又怎么可能半路被困在电梯里?只怕是那个让他们困扰的摄像头,在他们计划开始前,根本就不存在吧?但假如校方有闲心装新的摄像头,那为什么不把损坏的先修一修呢?” “你说得对。”校长并不否认:“其实我们学校压根不需要什么开学考试,大家专业不同,方向不同,一整个年级通用的试题,不过都是些普通的高中题目而已,对于他们来说,可能是一场关乎成绩的考试,但对我来说,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实验。” 桑朽抓抓脑袋:“您是要……实验他们什么时候改邪归正吗?” “我说过,这学校至少有十几个人没有参与其中,想要攻击大部分,就得先保住小部分。那十几个人,我都曾想办法让他们调查过,就像今天的你们一样,只是可惜,也许是组合不够完善吧,他们几乎都没能成功。” 赵米娜隐约察觉到什么:“所以……那个在剃须刀里塞小纸条的人,就是其中某位吗?” “是的。”校长的目光扫过他们三人,蓦然笑道:“但这次,我觉得我组合得很完美。一个善于社交的门面,一个手段多样的情报员,还有一个……恃才傲物的老学究。” 赵米娜和桑朽偷笑着暗暗击了个掌,回头却见顾寂正在瞪他们,忙收起笑容,假装四处看风景。 校长端起茶抿了一口,沉吟片刻,这才再次出声。 “腐烂是会传染的,桐西现在就像是一篮快要烂透的水果,可这是我一辈子的心血,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它彻底烂光,所以,我希望能有人逆转局势,试着去找出那个让大家腐烂的根源。” 赵米娜自入学起就是桐西的亲女儿,和校长非常亲,却也从未见过她如此诚恳,不由停下了打闹,想要出声回应。 “抱歉。” 却听顾寂已抢先道:“我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