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贵妃与平康公主皆是满头雾水,疑惑皇帝为何不质问傅娆,反倒是对她们母女再三责问。
唯有傅娆隐隐领悟。
这么一来,平康公主这番控告,非但不能指认她,反倒是将自己给出卖了。
傅娆到了此刻,心里绷着的那根弦,才彻底松懈。
她身子几乎是晃了晃,差点扑倒在地。
皇帝余光注意到她的不适,心中愧疚难当。
她被他女儿所害,失身于他,又差点被淑贵妃算计。
当真是委屈到了极点。
眼下,他必须给她筑一道护身符。
皇帝不曾察觉,他心中那杆秤已不知不觉朝傅娆偏离。
云层彻底散开,夕阳普照,从窗棂洒下一片金光。
傅娆望了望那片光,委屈后知后觉地涌上心尖。
皇帝久久沉默着,寂静的殿宇里落针可闻,
须臾他方才开口,
“来人,将平康公主带下去,重责二十大板,送往徐府,无诏不得入宫!”
平康公主瞬时一口气提到嗓子眼,满是不可置信,待要质问,却骤然间嗓子哑了一般,什么声音皆发不出。
淑贵妃闻言扑了过来,将女儿抱入怀里,再也不顾仪容,跪在地上大哭道,“陛下,她可是您的长女,您最疼爱的女儿,您为何不问清楚便要杖责她.....”
皇帝不待她说完,眼神冰冷觑她,“淑贵妃,你当真要朕查吗?”
淑贵妃浑身一震,最后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
定是傅娆失踪的片刻,遇见皇帝,告了御状,皇帝这是有备而来,她辩驳的话悉数堵在了嗓子眼,颓然坐地,凄凄不语。
平康公主再笨也猜到可能事泄,却还是固执地扯着淑贵妃的衣角,泪眼汪汪,“母妃...母妃...救我....”
淑贵妃望着无助的女儿,眼泪汩汩滑落,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碍着皇帝在场,忍痛生生摇了摇头。
皇帝目色肃然看向平康公主,“今后傅氏再有任何差池,朕不查,皆拿你是问,若有下次,你迁往封地,永不得入京!”
平康公主闻言如同被抽了筋骨,彻底栽倒在地。
傅娆则惊讶地望了皇帝一眼,这么一来,平康公主反倒成了最不想她出事的那个。
皇帝这道护身符给的还真是大快人心。
皇帝处置完平康公主,视线落在淑贵妃身上,脸色越发冷漠,
“淑贵妃身为亲娘,没能教导好女儿,此为失职,即日剥夺贵妃封号,降为妃。”
“陛下.....”淑贵妃拿出她最擅长那套,伏在他脚下哭得梨花带雨。
皇帝却不作理会,淡淡拂袖起身,将衣角从她掌心抽出,迈出数步,平视前方道,
“你连女儿都教导不好,遑论皇子,既如此,将三皇子迁入坤宁宫,交由皇后教养!”
丢下这话,皇帝大步离去。
皇后喜不自禁,连忙率众妃跪拜,“恭送陛下!”
抬眸,她凝视那道清隽的背影,缓缓浮现笑容。
被淑贵妃压制这么多年,今日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这份寿礼,她欣喜之至。
而这头淑贵妃....哦,该说淑妃,颓然倒地,直接昏厥过去。
皇后一改颓丧之色,气定神闲处置了淑妃与平康公主,视线最后落在傅娆身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傅姑娘今日在宫中受了惊,是本宫之过,来人,赐傅姑娘一柄玉如意,一套金镶玉头面,一对翡翠玉镯,李泉,送县主出宫!”
“奴婢遵旨!”
“谢娘娘。”傅娆平静施了一礼,当即退了出去。
她对皇后的示好,无半点欣喜,她只想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皇宫。
那位叫李全的内侍领着傅娆出了坤宁宫,却被冷怀安遣来的小黄门给拦住,
“李公公,陛下口谕,着奴婢送县主出宫。”
李全立即摆手,示意身后的小内侍将赏赐递了过去,“那就辛苦你了。”
小黄门稳当接过那紫檀镶八宝锦盒,示意傅娆先行。
傅娆跟着小黄门沿游廊折出了东六宫,再顺着长长的宫墙往南走。
宫道漫长而幽深,满目的红炫了她的目,她身子依然紧绷紧绷,额尖渗出细密的汗,不到出宫那一刻,她没法卸下心防。
身下隐匿的痛,随着她深一脚浅一脚,钻入五脏六腑,她强忍着,扶墙而行。
路过奉先殿的角门时,金阳骤然扑洒而来,她眯起眼,猝不及防的暖融裹了上来,令她打了个寒颤,侧眸,骤然发现一道明黄的身影立在角门内。
夕阳将他身影拉得老长,他逆着光,如仙皇临世,叫人不敢直视。
傅娆顿了片刻,折身踏入。
她垂眸,缓步来到他跟前,便要下拜,
“臣女谢陛下维护之恩.....”
“免礼。”
皇帝见她虚弱,连忙伸手去扶她,手碰到她胳膊时,傅娆下意识一缩,皇帝手微僵,面上露出几分不自然的神色,当即收回手,负在身后。
傅娆脸颊红霞阵阵,昳丽无双,竟是不逊色于那漫天的火烧云。
她十分尴尬,又不敢望他,只胸膛起伏,试探问道,
“陛下可还有吩咐?”是迫不及待要离开的语气。
他一言未发。
晚风拂猎,掠起她宽大的衣裙,衬得她身形越发瘦小。
今日她在坤宁宫那番境遇,着实令他心疼。
淑贵妃随心一计,竟是害了她一生。
他实在不忍就这般放她出宫,即便知道留她下来,于他名声不利,可他不忍看着她,孤苦伶仃,龋龋独行,一人承受未来的一切。
他想在她出宫之前,再见她一面,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
可她开口依然那般决绝。
他准备好的说辞,悉数被堵在了嗓眼。
斜晖照落枝头,昏阳相接,天际被烫出一大片火烧云,苍穹无边无际,了然宽阔。
此番放手,不知是该,还是不该。
傅娆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想起他刚刚在坤宁宫的维护之举,鼓起勇气,涩声道,“陛下若无吩咐,臣女这就出宫了.....”
她脚步虚浮,后怕过后,身子深处藏匿的疲惫如潮水涌来,全凭一口气撑着,眼下皇帝不肯放她走,那弦再次绷紧,她已是强弩之末.....
脚步抬了又抬,他不吭声,她便不敢迈。
清风拂过她鬓发,她拢了拢,他清冽的气息几乎罩在她头顶,平端惹出一番旖旎。
好半晌,他从胸膛闷出一声“嗯”。
傅娆得令,如蒙大赦,悄声退离。
到角门,及转身,听见身后传来他轻声喟叹,
“丫头,若是承受不住,便来寻朕,朕,会永远替你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