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
在古音已经过去的小半人生中,总共经历了两次天灾。
一次是她五岁那年,石桥县县令不做人,为了敛财竟在修建江堤时动手脚,故意用了低劣的材料,修好不足一月,一场大雨就将其冲毁了,洪水泛滥,她们住的乡田村首当其冲,田地,房屋全部被摧毁,无奈只能举家迁移去逃荒,然后就到了这吉水县。
恰逢吉水县县令招丫鬟,按理说她这个年纪是做不了什么活的,一般人家也不会要她,可县令只看了她一眼,竟奇迹的把她留下了,给了她父亲二两银子,从此她和古家就算是没有关系了。
其实这么多年古音一直不明白,当时她们兄妹三人,除了大哥还有个和她一样大的妹妹,父亲为什么单单把她卖掉了,而从来没想过要卖掉妹妹。
当然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用了,只是没想到隔了这才十几年,她又遭遇了第二次天灾。
说起来她才十七岁的年纪,可经历却比好些寻常人的一生还要丰富的多。
“小姐,马车套好了,非要去吗?老爷说最近外面不太平,让咱们都好好在家里待着别出门,寺里什么时候都可以去,菩萨大慈大悲不会怪罪的!”
说话的是她身边的丫鬟翠浓,跟她一年入的县令府,比她大几岁,刚刚从外面回来。
古音刚刚让她去安排马车,说要去十里外的普化寺,她搞不明白主子为什么突发奇想,但古音坚持要去,她只能去安排,此刻回来了还是忍不住唠叨两句。
她出去这段时间古音已经换了身简单的素色常服,闻言不假思索:“必须要去,今日不去,以后怕是也去不了了。”
后面这两句她说的很小声,屋外蝉鸣乱叫翠浓有些没听清,想去问的时候古音已经笑着岔开话题安慰她:
“你别担心,今日有贵客要来,大人和夫人都在前厅忙,顾不上这里的,我只是去见个人,不会耽搁太久的。”
翠浓从很小就一直跟在古音身边,古音的事情她比她自己还清楚,所以实在不明白她这么着急究竟是为了去见谁。
古音已经拿起桌上的帷帽戴上了,眼见是劝不了了,翠浓只能作罢,上前替她打起帘子。
两人偷偷从后门溜出去,马车就在门外等着,路上碰到一两个下人都是行色匆匆,古音知道,他们是急着去前厅帮忙,从京城来的贵人,让这个死气沉沉的家突然活跃起来,兵荒马乱中还透露着主人不能抑制的激动。
而这份激动就是古音非要这时候出门的原因。
——
吉水县地处西南,虽比不得京都寸土寸金,也算是风调雨顺,百姓生活也算过得去,所以一直太平无恙,可今年西南不知是做了什么惹了老天爷不开心,已经整整三个月过去了,愣是一颗雨都没下,州府想了各种办法,也根本无济于事,救不了那万亩良田,也救不了上百万西南百姓。
吉水县地方不算大,可地处西南要塞,有着整个西南地区最大的粮仓,上万斤粮食屯积在这里,今年虽不能和往年相比,可自保应是完全没问题。所以当饥荒开始时,灾民第一时间奔向这里。
往日繁华热闹的长街如今没有一点声响,每条街巷中都堆叠着饥肠辘辘的灾民,给古音驾车的车夫是从小在这长大的,七弯八绕的不知走的哪条路,没怎么遇到灾民就出了城。
城外比城内情况好不了多少,甚至更差,古音打起帘子看了一眼,官道两边躺满了衣衫褴褛的灾民,长时间的饥饿甚至让他们连讨饭的手都抬不起来,还有一些悄无声息的,也不知究竟是死是活。
恍惚间她想起些五岁时候的事情,那时候她也是这样,像个乞丐一样跟在父亲的后面,一脸茫然的看着他对着县令府的下人卑躬屈膝,甚至下跪,在生死面前,尊严是什么?
还想起县令府管家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的眼神,毫不掩饰的嫌弃和鄙夷,还有父亲捧着一串铜板离开,高兴的全身发抖头也不回的背影,尽管那之后不久管家就因为偷盗府里的东西被赶出去了,父亲也不知所踪,可午夜梦回的时候,她还是时常被惊醒,以为自己还在那条臭气熏天的巷子里。
无声的放下帘子,她背靠在车身上默默的闭上了眼睛,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是救世的菩萨,救不了所有人,她甚至连自己都救不了。
普化寺是这一带最有名的拜佛圣地,据说这里曾经出过羽化登仙的大师,寺中的和尚学的是修仙之发,能掐会算且个个有通天之能,故这里一直烟火旺盛。
有没有通天之能古音不知道,至少在他们羽化之前他们和旁人没什么差别,一样要吃五谷杂粮,往常来这里供奉的人多,自然不愁吃喝,然现在百姓自己都朝不保夕食不果腹了,哪里还顾得上菩萨,况且求神拜佛若真是有用,那他们今日的惨状又是从何而来,菩萨为什么不保佑他们。
不能显灵的菩萨,拜来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