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仆从的惊呼被他抛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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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辰宗,西南侧峰。
后山的伙房里,年迈的哑仆坐在灶膛边,缓缓用扇子扇着风看着火苗大小,小了便多塞几根枯树枝进去,一边还要看顾着旁边的炉火,上面煎着草药,是给受了伤的外门新弟子的。
除了哑仆以外,小伙房里外就只有一个孩童,看着十岁上下,长得粉雕玉琢,脸颊上没退去的婴儿肥让他脸部轮廓更加柔和,看起来就是个软和乖巧的孩子。
模样精致的孩子身上却穿着深色的粗布衣裳,皮肤衬得白,也让脸上手上沾染的灰尘更显他狼狈。
陆夕岚抱了满满一怀柴火,慢慢往伙房的方向挪动。
后山几乎是荒郊野外,到处都是石块,很容易被绊倒,半人高的柴火完全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只能放缓脚步。
回到伙房里,哑仆连忙接过他手里的柴,一边咿咿呀呀地伸手跟小孩儿比划。
陆夕岚点点头,接过他手里的扇子,去轻扇灶膛里的火,哑仆则去看顾药炉。
仙山上草药娇贵,煎药也要讲究火候温度,陆夕岚刚来两天,没有经验,只能帮忙去抱柴火,哑仆略带歉意地朝他笑笑,比划着说辛苦他了。
陆夕岚摇了摇头,伸手揉了揉眼睛,有些刺痛,大约是灰进去了。
他红着眼睛冲哑仆笑,说:“希望谢师兄能平安无事。”
哑仆看起来更愧疚了,神色里又带上几分沉重。
陆夕岚所说的谢师兄是前几月刚上山的外门弟子。
没有家世背景帮衬,天赋略显不足,脾气又倔,上山没多久就得罪了人,住的屋子被安排到角落最阴暗潮湿的地方不说,就连生病受伤也很难领到有用的草药。
北辰宗作为最负盛名的修真门派,向来是不缺人的,外门弟子之间的小打小闹入不得那些师兄师叔们的眼,死了也未必留下姓名,排挤也就愈演愈烈,最终变成光明正大的霸|凌。
就在陆夕岚上山的那天,本就受伤未愈的谢师兄被人强行推进演练场,几招落败,只得在周围嬉笑声中认输,然而对方不依不饶,一掌将他拍进池中。
与他同住一处的师弟只敢趁其他人都离去之后,才偷偷把昏迷的谢师兄背回屋里。
看守后山山林的哑仆与他们住得近,时常接济那些因为实力弱或者性格绵软而被排挤到角落的外门弟子,见谢师兄高烧不退,便拿出自己偷捡来的草药,试着为他煎药。
药炉一烧便是几个时辰,要时时看顾,哑仆一人独居,还要喂养后山散养的灵兽,分|身乏术。
就在这时候,刚上山的陆夕岚就被代宗主丢过来,美其名曰体验生活,熟悉山间的一草一木。
说白了就是把他丢来打杂。
前面热闹的地方不缺人手,他被倒手一圈,最后就到了后山这个小伙房里。
哑仆颇为惊讶,他知道陆夕岚跟那些外门弟子不一样,这位是在四年一度的门派招生结束之后,才被璇玑长老单独带回来的,据说已经行过拜师礼,自然是正儿八经的真传弟子,而且还是如今的代宗主的同辈小师弟。
按理说身份尊贵,却被丢来打杂,一连两日也无人过问,实在叫人惊诧,还叫人有点胆战心惊。
好在陆夕岚年纪虽小,却并不任性吵闹,反而能沉下心来主动帮忙做事,一双小短腿来回跑动,没叫过苦叫过累。
哑仆那点诚惶诚恐很快变成了愧疚。
但眼下是人命关天,前两服药灌下去都不见起色,这一炉就是最后一服药了,他也只得暂且委屈陆夕岚帮忙做些苦差事。
药还没有煎好,灶台上东西已经烧好,一锅喂给灵兽吃的草饼和药草,一锅是他们四人的晚饭,几个白面馒头和半锅稀粥,比起前面的伙房不知道寒碜了多少倍。
陆夕岚本来是可以去前面吃些好的,但来回跑动又要浪费很长的时间。
他吹吹馒头上的热气,张嘴咬住,一边捧起盛满熟草饼的大盆。
两手张到最大,勉强能抱住这个木盆不让它掉下去。
“我先去喂灵兽。”陆夕岚咬着馒头含含糊糊地说道,“谢师兄那里就麻烦梁叔了。”
哑仆点点头,比划着让他注意安全,早点回来,然后目送着他离开。
走出柴房外面碎石嶙峋的小路,踩到草地上之后,陆夕岚的脚步就轻快了很多,他之前已经来过一次,灵兽对他十分友善,不需他费力去找,听到动静之后便主动向他靠拢。
陆夕岚将草饼放在一边,又去树上摘了些果子,一半放进草饼里,一半连同咬了一口的馒头一起塞进怀里。
一头白色的小鹿叼着一束紫色的小花放在陆夕岚身边,然后低下脑袋,轻轻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给我的吗。”陆夕岚原先以为那只是一束普通的花,接过来看的时候在鼻尖蹭了一下,闻到一股奇异的幽香,“咦,这个是……幽兰草?”
幽兰草是一味少见的药材,止血奇药,还能加快伤口愈合的速度,以往陆夕岚只见过干花,新鲜的草去药据说效果更好。
陆夕岚眼睛亮了亮,但很快又黯淡下去,谢师兄严重的是内伤和风寒,这株草药并没有什么用处。
瞥见小鹿昂着脑袋,一副讨赏的姿态,陆夕岚不由弯弯眉眼,摸了摸它脑袋上才微微凸起的小角,喂了它一个果子:“谢谢你,真能干。”
小鹿绕着他欢快地蹦了两圈,又回到母亲身边,低头去吃草饼。
看灵兽们吃得差不多了,四下也无人,陆夕岚站起身,拍拍衣角上的灰尘,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往山林深处走去。
山林间地势往下走,过了一片翠叶林,后面有一个小平台,废弃的山洞内外还能看见石床石凳,已经多处开裂,长满了青苔。
石制的小凉亭断了一根柱子,微微倾斜向藤蔓丛中。
凉亭旁边有一个小潭,潭水微微泛绿,映出潭壁上的泥藻青苔。
陆夕岚坐在潭边,将怀里的果子拿出来,在潭沿上依次排开,最后抓着那个馒头,空着的那只手捡起潭边的小木枝,潭边敲了两下。
“小黑,吃饭啦。”他轻轻叫了一声。
过了一阵,潭面泛起一圈波纹,如风吹皱水面,一点点移向潭边。
片刻后,两只黑豆一样的眼睛慢慢浮出水面。
水面以下,小家伙身形细长,乍看是一条黑色的水蛇,然而又不够长,还长了四只小短爪,正在水里奋力地划动着。
再细看去,脑袋上还有两个小小的凸起,像是那头小鹿脑洞上新生的嫩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