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今日又是晴天。
顾九思坐在凡人的学堂外,被暖洋洋的太阳晒得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他听到学堂内的教书先生说,“人生在世,当为君子,君子有九思……”
“君子有九思”
顾九思跟着低声念了几句,念着念着便忘了词,只翻来覆去地叫着一个人的名字,“沈星河。”
他迷迷糊糊叫了半晌,也没等来沈星河答应,倒是沈星河养的那匹马儿在不远处对他撂蹄子。那马儿开了灵智,一身芦花般的毛发分外飘逸。它从来不让任何人碰它,除了沈星河的身边人。
顾九思被那马踢了三次,后来就有了自知之明。
沈星河不喜欢顾九思,沈星河的马也不喜欢。沈星河没能踢顾九思,他的马替他踢了。
那马儿始终觉得顾九思不是什么好鸟,被他偷摸带出来也不正眼看他,只有蹄子始终跃跃欲试,像是随时要踢他。
顾九思心想好歹这是最后一次带它出来,让它替主人泄愤也不是不行。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咱俩见了百八十次也没见你跟我熟过。”他有些无奈地笑道,做好了被踢的准备,那马却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就那么停下来不动了。
顾九思防御的手中途改了道,摸上了它芦花般蓬松的毛发,柔软且顺滑。顾九思摸着摸着,想起了他也这么摸过沈星河的头发。
沈星河同他办事时总是沉默又凶狠,顾九思有时实在受不住,就会像这样一点一点摸他的头发。同沈星河冷漠的外表不同,他的头发是极软的,滑落的时候像是指尖的流水。
那马儿跟它主人一样,沈星河被摸急了,顾九思下不来床。马儿被摸急了,恨不得一脚踢的顾九思现在就躺在床上动不了。
顾九思一个闪身躲了过去,心道这么多年没杀人放火,一身术法生疏了不少,连闪避诀都忘记了。
他打开法宝袋,将马收进去前拍了拍它的脑袋,“行了,不逗你了,也该回千绝峰救你主人了。”
千绝峰号称世间第一险峰,又被沈星河施了禁制,莫说是寻常人等,便是修道之人也少有能进的,今日却堪称热闹非凡。
前来探访的人从峰顶排到峰底,他们都想来看看当世修道第一人,险些成神的沈星河是出了什么事,连最普通的禁制都维持不了。
越是热闹的地方便越有牵动人心的小道消息,每个人都在交换情报,兴致昂扬地聊着十年前的旧事。
生于帝王之家的沈星河在夺嫡那天放过了一心谋害他的胞弟,不到三年便羽化登仙,却在成神那日被邪魔歪道勾上了床。
他们夸赞那邪魔歪道有多么美貌妖娆,连仙人都被引诱的把持不住,一朝落下神坛。顾九思隐身在一旁,听得笑弯了腰。
他确实生得好看,可美貌这词真该用在沈星河身上。貌美的仙人也不是被邪魔歪道引诱,而是被他下了药。
千年才开一朵的意欢草,沈星河中招实在是不亏。
顾九思原本只想与同那自以为操控一切的天道玩上一玩,顺便借着双修提升功力。
后来才知道,他这算盘打的实在太响。沈星河是个真正的君子,也真的像条狗。
狗占过的地盘谁来都不能动,沈星河碰过的顾九思谁也不能动。
顾九思觉得这人当真有毛病,就算看上了他也不用打这种幌子,他就不信他真那么洁身自好,在他之前从来没有敦伦之乐。
直到听到这话的沈星河,冷冷看了他一眼。
那可真是,哦豁。
屋内弥漫着泛着冷意的草木香,沈星河躺在床上,一双好看的眼睛闭着,似是睡熟了一般。
顾九思从外面进来,撤了隐身诀后,又掐了几遍清洁咒。底下的人太多,现在的沈星河又太弱,他实在不放心。
顾九思坐在床边,摸了摸沈星河散落在床榻的头发,忽然想起沈星河孽债发作前,他们见的最后一面。
那日沈星河收的徒弟们上了千绝峰,缠着他带他们去秘境。顾九思躺在床上听外面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索性扯着嗓子喊他,“沈星河,沈星河……”
沈星河没听烦,外面的徒弟们却烦了,被他喊得火冒三丈,拿着刀就要往屋里冲,进来的却是沈星河。
顾九思没穿衣服,躺在床上笑得床都在抖。
沈星河瞥了他一眼,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语气平淡道,“他们孩子心性,闹完了就走,你逗他们做什么?”
“你这人还真是偏心都偏得毫不作伪,我只不过叫了你几句,他们便要拿刀找我,你怎么光说我不说他们?”
沈星河没搭理他,站在原地将方圆五百里都下了禁制。
顾九思知道他的意思,坐起身装模作样地问道,“这次走不带着我,不怕你回来之前我先跑了?”
“这次去秘境的道门太多,你去了我未必护得住你。”
沈星河走上前,伸手抚了抚顾九思肩上的咬痕。伤痕眨眼间消失不见,顾九思毫不在意地掀开被子,露出满身痕迹,“明知道以后要治,当时怎么不少咬一口?”
沈星河治伤的动作没停,抬眼看他。顾九思舔了舔嘴唇,他当然知道他这话是放屁。
沈星河一心一意当个君子,坚定认为这世上难事莫过于守正。出生于帝王之家的沈星河在权势美色下守了二十六年,又堪了二十年道才抛弃七情六欲,眼看着要飞升成神,就被他用下作的手段一下子拉回红尘。
顾九思没被沈星河当场斩杀已经是他修炼到家,也就更别提他一心一意照着比君子九思还高的标准约束自己,又像狗一样认地盘了。
沈星河没把他咬死,还愿意给他治伤,真的比君子还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