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宗长难过,睡不着觉,小鲛便将手指停在他脸上戳啊戳:“睡觉啊。”
好像说完这话宗长就能立刻睡着似的,小鲛觉察自己的行为无用,并未灰心:“给阿渊唱歌。”
古老而悠长的鲛人歌轻轻回响在溥渊耳边,连漏进屋内的微风都似乎与之共舞。方才在屋外躁动至不停沿门窗跳撞的生灵,皆因这段鲛人歌缓缓归于平静。
连身旁的宗长都不例外。
小鲛弯了弯嘴角,观察溥渊的眼皮渐渐下沉,不再调皮的用手指骚扰对方,反而枕在旁侧静声陪伴,不知不觉间竟然看人看入了迷。
小鲛从来没有这般认真地细看过一个人,他来去自如,只要有水,哪都困不住他,可他在阿渊身边留了下来。
阿渊的眉色很深,有些长,眉梢勾勒出些许威严薄情的弧度,这样的感觉在对方睁眼时最甚,目光总淡薄如冰,不过小鲛并不惧怕。
他伸手在空气沿着对方高挺的鼻形比划,转而摸自己的鼻子,趁人睡熟,悄悄用鼻尖去顶了对方的鼻子,稍碰即分,没被发现。
翌日清早,天光蒙蒙灰亮溥渊便已睁眼。深长的双眸不过一瞬立刻清明,他侧目注视蜷在身侧,腿脚还留着尾巴的习性往他腿上缠绕的鲛物。
溥渊坐起身,食指在鲛人腿心微挠一下,勾缠他的腿脚痒得起开,溥渊方才静身下了床榻,一夜深眠,精神意外的好。
白日小鲛自然在神陵内碰不到溥渊,问了玉竹,玉竹摇头,也说不知道宗长在何处。
玉竹自作聪明地道:“不过我知道大祭司在哪里,小公子要去的话我扶你过去。”
小鲛跟着玉竹再次来到药园里,孟临之一身农夫穿扮,手上拎着锄具,正在精心培植药草。
小鲛坐在干净的草垛上,头顶落下的日头虽然不晒,可鲛喜水,光落在身上久了纵使披着人的身躯依然还没彻底习惯。
半盏茶的功夫,惨淡的日头钻进云层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如水墨重的雨云。
孟临之看天色变化之快,笑了声,脚上踩着泥巴走到小鲛旁一坐。
小鲛面色有些白,催了云雨有些吃力,不过并不至于让他吃不消。凉快的风在药园穿梭,他见孟临之停了,就开口:“后来阿渊怎么样了,考核没通过长老拿他怎么样了呢?”
孟临之:“还记着昨天的话呢,我不说完你就天天来寻我是不是?”
小鲛;“快说。”
孟临之:“容我想想,”他徐声接着昨日的话,“溥渊性格其实过于刚正,他也并非如外人口中所言天赋异禀。自他阿孃令他天骨受损,那些秘术我只要练十几遍就可掌握,而溥渊为了超越别人,练上千遍万遍,他的骨不是娘胎里生下来的正骨,又经过一次毒害,更需自少时起用无数次的严苛练习补上,后天才扭转成钢筋铁骨。”
小鲛摇摇头:“不明白。”
孟临之将手边一捧泥扔向远出:“你能扔多远。”
小鲛有样学样,孟临之继续道:“倘若我们一次就能扔到落点的泥巴,溥渊或许要扔百次,千次。这还只是其中一个规矩,若有上百上千个规矩,这些规矩再以百次千次的倍数来算,你看有多少?”
小鲛安静了。
小鲛觉得心口有些东西不一样,他望着远处:“你再和我我说说吧。”
孟临之拎着锄具站起:“我得先去种些宝贝。”
小鲛追在孟临之身后:“再说一点啊。”
孟临之叹息:“容我想一想,想不起来了。”
溥渊来到药园时,在附近守着抿唇轻笑的玉竹连忙行礼。
溥渊问:“他一直在这里?”
玉竹连连点头:“嗯,小公子好像听大祭司说故事听上了瘾,一直追着呢。”
溥渊静默观望,连绵的药田中孟临之拎了把稍大的锄头,小鲛走在他身后拿了把比较小的锄头。
直到活结束了,小鲛才从玉竹口中得知方才宗长来过。
暮色四合,小鲛上了饭桌,溥渊也不同他说话,小鲛本来不想吃东西让对方管管自己,不过鲛人的愁绪短暂,他不光吃了,还把溥渊跟孟临之没吃完的那份都吃个一干二净。
溥渊离开后,孟临之啜着热茶,看着小鲛圆滚滚的肚子摇头叹息:“今日还在药园因为宗长的事与我纠缠不休,怎么见了人吃得比谁都欢快。”
小鲛淡蓝的眸子清亮:“好吃啊。”
鲛人的眼神无忧纯净,仿佛世间万般爱恨愁痴都撼动不了这双眼睛。
孟临之顿了顿。点头:“如此这般,挺好的。”
小鲛消食后回房,径直朝隔间内溥渊的床榻走。
“阿渊。”
溥渊长发披落,静坐在灯下握着一卷古籍。
小鲛不甚熟练地朝面前的床榻爬,溥渊出声:“睡另外一床。”
小鲛眨眼:“不能一起睡吗。”
溥渊又不说话了。
小鲛自己爬上床,躺下,静静地望着人。
直到灯油燃至末尾,溥渊又添了一次,小鲛从唇中吐出一颗皎洁明亮的鲛珠,放到旁边。
鲛人的眼神仿佛在说:这个亮。
溥渊拿着毛笔在铺开的宣纸上写字,小鲛看困乏了,天光蒙蒙灰亮。
小鲛慢吞吞从床榻挪下,忽然明白只要自己不回床上,对方就不会停下。
小鲛一步一回头,忽然看着溥渊,开口:“阿渊,我有名字。”
“我叫兰皎。”
鲛人刻在骨子里的基因告诉他们,不能将名字告诉任何人。
不过小鲛还是告诉阿渊了,连他发光的鲛珠都没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