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百草权舆,鸟鸣不绝。
大杨山半山腰上,古朴肃穆的龙泉庵中传出阵阵少女铃儿般清脆的嬉笑声。
一只碎布裹着羽毛编成的毽子不知被谁踢得狠了,又让山风一吹,一歪脑袋挂在了院中那棵半死不活的歪脖子老树上,惊得树上两只交颈谈情的鸟儿脖子一缩,扑棱着翅膀慌张的四散飞去。
“哎呀!”四五个年轻娇俏的小姑娘踢着碎步跑到树下围拢起来,叽叽喳喳地叫起来,“怎么偏偏挂在那枝头上了?这可怎么办?”
“挂在哪里不好,偏偏在这棵树上,院儿里数它最高,我可不敢爬!”
“是啊,要是换了旁的树还好,可你们瞧瞧,这都快入夏了,这树上连一片叶子也不见,怕是内中早已枯死腐朽,攀爬不得了。”
一众少女说来说去也想不到办法,其中一人便推搡着身旁低头不语的姑娘:“毽子是你踢到树上去的,你得想法子摘下来。”
被推搡的小姑娘脚步向后一退,声音微弱道:“我,我也不敢……”
“你闯的祸,可不就得你自己解决?”
“就是!”
说罢,众少女不顾那小姑娘的惶惶不安,一推一搡的把她撵到了树底下。
小姑娘泪眼涟涟,看看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姐姐们,又一瞧那大树,没办法,只好含着泪一咬牙抱出那粗糙划手的树干往上爬。
“干什么呢?”
突然,背后一声问话响起,少女们像是找到了救星一般,齐齐回头喜道:“清秋姐姐你回来啦?”
那名叫清秋的女子身材高挑纤细,杏脸桃腮唇红齿白,一头秀发用一枝紫色野花随意的盘绕在脑后,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红布裙,臂弯挎着一只装满了草药的竹篮,分明并未着意打扮,却仍无法掩盖那素净之下的灼灼芳华,便是西子再世,有幸一睹她的姿容,也要自愧不如地捧心离去。
她与这些少女一样,都是大杨山附近的孤儿。
十七年前,大越国与西边的祁国交战。可大越国崇文轻武,军事荒废,被祁国打得连连败退,地处祁越两国交界处的大杨山受害尤其严重——成百上千的百姓惨死敌军铁蹄之下,祁国鹰骑过境后,大杨山附近的村民十不存一。
幸亏当年的鹰骑大将军信佛,早早下令手下人不得骚扰龙泉庵,才让这百年古寺逃过一劫,龙泉庵也借此机会悄悄收留了许多战火之中痛失双亲的孩子。
两国之间的战争持续了整整四年,直到大越皇帝的幼弟、当时年仅十三岁的宫哲率兵勤王,将祁国鹰骑打回到了边境之外,大杨山才得以恢复生机,而宫哲也因此不世之功获封昭王,成了大越百姓心中的不败战神。
后来,龙泉庵中的孩子们大多被远在他乡的亲人接走,到现在只剩下了这几个姑娘还住在庵中,素日里无事便在后院玩耍,只有清秋稍长她们几岁,除了照看她们,也会到后山采些草药,以备不时之需。
清秋扫视一圈身前的少女,抬眸望向树下那个垂首不语的小姑娘,瞥见她紧紧勾在一起的手指,心下明了,对着最近的一个少女脑门上轻轻一敲:“你们又欺负她了?”
被敲了脑袋的少女撇嘴抗议,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向清秋说了个明白。
清秋听罢,仰首晃了一眼那卡在枝头随风飘摇的毽子,走到树下,将手中的竹篮塞进了小姑娘怀里。
“我去帮你摘毽子,你帮我拿着草药,好不好?”
小姑娘闻言,含泪点了点头,又怯生生的勾住清秋的小指:“清秋姐姐,树高,你小心些。”
清秋回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扬颌一笑,洒脱自信:“放心吧,好好儿瞧着!”
话音刚落,清秋便将衣袖裤脚扎了起来,活动活动手脚,抓住老树的枝干便向上爬去。
她虽看上去身无二两肉,瘦削得似乎弱不禁风,可到底是常年在后山里和老虎赛跑的采药娘,攀过最险的山,摘过最高的灵芝,轻盈灵活得让山里的野猴子都自叹不如。
不过眨眨眼的功夫,清秋就已经爬到了树顶,长臂一伸,将那梢头上吊的毽子给摘了下来,朝着树下围观的少女们挥了一挥。
“清秋姐姐好厉害!”
清秋弯眉一笑,将毽子丢了下来,正要下树时,却瞥见龙泉庵门外缓缓驶来一架马车。
大杨山附近多是穷苦人家,用得也都是驴车、牛车,门外那马车虽看上去不起眼,拉车的马却精神抖擞,皮毛油光水滑,一看就是好草好料伺候出来的。
马车在龙泉庵门外停下,车帘一掀,一只华丽贵重的云锦玄靴迈了出来。
清秋一愣,看那靴子的华美程度和绣工之精绝,就知道靴子的主人定非凡人。可这样的人怎么会坐着一架如此老旧的马车,只带一个车夫跑来这深山古寺呢?
“清秋姐姐,看什么呢?快下来呀!”树下传来少女们的呼喊声。
几声稚嫩的呼声传到龙泉庵外,那云锦玄靴的主人刚走下马车,便被声音吸引,抬头向清秋这边看来。
“知道了,这就下来!”清秋低头冲少女们说完,又回头看向墙外。
这一瞧,不觉又是一愣。
来者是个极英俊的男子,多不过二十来岁,剑眉星目硬朗英气,一身玄衣玉树临风,单单站在那里,无需任何动作,便能吸引旁人的全部目光。
话本子里说的,世上最最好看的男子,也不过如此了吧。
清秋怔怔地看着那男子,男子也一时没有移开目光。
身前是肃静庄严的古寺,老树枯枝从墙上翻出,偷得一抹春色,枝头上站着的女子姿容艳丽清昳,衣袖高高挽在肘上,露出半截雪白的藕臂,褪色的红衣却如刚刚盛开的淡淡桃花,轻飘飘站在树梢上,春风轻拂衣角,好似仙子落尘。
想不到这穷乡僻壤,竟有如此漂亮的姑娘。
而且……竟生得如此像她。
见清秋望向墙外半晌未动,树下的少女们按捺不住好奇,争相往门口走去,却被庵中的女尼拦了下来。
“贵客远来,你们就不要出去给师父添乱了。”
说罢,女尼便关起后院的门,走到龙泉庵外迎客去了。
清秋在树上看着庵中师父以贵礼相迎,而那男子从她身上收回视线,竟也只是对德高望重的龙泉庵女尼微微颔首表示回礼,便知此人地位不俗,像她方才那样盯着贵客瞧已是不敬,一念及此便不敢再呆在树上,赶忙顺着树干滑了下来,带着百无聊赖的少女们回到了屋中。
房门一关,少女们各自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只安静了少顷就缠着清秋讲起故事来。
少女怀春的年纪,爱听的故事无非那点风花雪月才子佳人,清秋原是不信话本子里那些和美圆满的传说的,可架不住这些丫头喜欢得紧,一来二去便多看了些此类故事,权当哄小孩的玩意儿。
“清秋姐姐,上次的故事还没说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