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说,他绝不会问。
日头渐渐从云层里探出头来,梅雨季难得有放晴日,烟雨忽然抬起头来,眼睛亮亮的。
“出太阳了啊,我可太喜欢晴天了!那娘亲的船便可以走快一些了。”
小姑娘的忧喜都在一瞬,烟雨高兴起来了,歪着脑袋把头上的猫儿爪发饰一枚一枚地取下来,托在手心里捧给小舅舅看。
“一枚猫爪儿一宗心事,我戴了一头的心事,所以才会垂头丧气的。”
顾以宁听了展眉,“小小年纪,如何会有这么多心事?”
烟雨就偷着瞄了他一眼,心里扑通乱跳,慢慢儿匀着气息答他:“马兰头过了清明就会老,清炒芦蒿盐撒太多,菊花脑择掉了青叶,这些都要操心的呀……”她岔开话题,语气俏皮,“您就没有心事么?”
小姑娘掼会东拉西扯,顾以宁但笑不语,看日光由檐角落在了她的鼻尖,她就悄悄地挪了挪脚步,往他挡住的阴影处站。
“自然会有。”他回答的很快,慢慢地伸出手来,示意她把猫儿爪子的发饰给他,“有几枚?”
烟雨不明所以,乖乖地将猫儿爪子悉数放在了他的手掌心,又踮着脚,在他的掌心数了数。
“有五枚。”她老实回答。
顾以宁嗯了一声,握起了掌心,“你若肯,就将这五枚心事放在我这里,解决一宗,就取走一枚。”
烟雨怔了一怔。
放在小舅舅那里,她自然是肯的,可她有哪五桩心事呢?
细微的心事啊,零零散散地倒也有。
娘亲从广陵安全回来,这算一宗。
同芩夫子学完实践完一整本《草木制染》,算一宗。
做一只工艺复杂的绣品,同娘亲脱离顾府,自立门户,这算两宗。
还有一宗……
烟雨又悄悄瞄了一眼小舅舅,旋即挪开了视线。
总是时时刻刻地惦念着他,这也是一宗。
她怅惘地点了点头,眼神不敢向上看,慌乱地转开了话题。
“您是来寻芩夫子的么?她应当是在为姐姐们授课。”
顾以宁嗯了一声,慢慢地将视线移过了小姑娘的头顶,望住了一霎又被云层遮住的半边太阳,眼前的小姑娘便惆怅地望了望天。
“不是什么要紧事。”他说。“石中涧着人去打听了,傍晚应当会有回音,不必担心。”
烟雨听话地点了点头,正待要再谢谢小舅舅,便见芩夫子自门里走出来,见到顾以宁,忙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六公子可是来寻太主?她今儿出去逛花市,没知会您一声?”
顾以宁倒不是来寻祖母,只是既然芩夫子既然问了,便随口应了一声好。
芩夫子就来唤烟雨,“来吧,今儿给你看个稀罕物。”
烟雨的好奇心立时就被勾了起来,向着小舅舅欠身道别,这便随在芩夫子身后,往学堂里去了。
顾以宁望着那抹纤柔的身影慢慢不见了,摊开了手心,五枚粉嫩精致的猫儿爪发饰,小小地安静地躺着。
他往西府走,到了书房时,亲军卫指挥使罗映洲正候着他,急切切地说起了今日得来的消息。
“你可记得上一回我同你说过的事?”罗映洲言语谨慎,见顾以宁挑眉,这便低声道,“陛下身体抱恙,想着让几位王爷公主床前侍疾,东宫按下不发,只宣来淮南王以及几位公主,称北地战事吃紧,范阳王不能前来侍疾。”
顾以宁点头说知晓。
此乃陛下家事,罗映洲身为亲军卫指挥使,深得陛下信任,传递信息一事,自然全权负责。
东宫生怕皇权旁落,承继有变,千方百计阻止范阳王进京,深恐他得了皇父之秘宣,故而百般阻挠。
罗映洲的声音愈发低了下去,“昨夜,京口、瓜洲、龙潭一带,有一帮水匪大肆抢劫搜寻,对于瓷器茶叶丝绸毫无兴趣,一心寻人。”
“舶商里有人同这些水匪交了手,拽下了其黑色夜行衣里的领饰,其上绣了这样的纹样。”
罗映洲将领饰搁在桌上,顾以宁不过看了一眼,便认出了这纹样的来历。
“狮虎营。”
狮虎营是东宫暗卫。
罗映洲很笃定地说了一声是,“是谁值得他们这般大肆搜寻?”
顾以宁的眉头几不可见的一挑,说了一声不好。
罗映洲连忙问道:“怎么?”
顾以宁站起身,慢慢将五枚小猫儿爪放在了书案上。
烟雨的娘亲从广陵回金陵,搭乘的一定是船只,这般看来,应当是撞上了狮虎营,这才耽误了行程。
他叫来另一名唤做吴运水的长随,低声又吩咐了几句,递给他一枚猫儿爪,道,“寻着了,将此物拿于她看。”
吴运水领命而去,罗映洲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不关心那一位的行踪,却去寻猫儿爪的主人?”
顾以宁神思回转,眸色里就有几分歉意。
“这也是要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