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云层渐渐聚拢了,像是要有雨的样子,一霎就起了风,顾以宁就站在压顶的云下,神色淡漠。
“不年不节,不必行此大礼。”他的声线寒冽,浸润了冰雪一般,“‘行首案’了结那一日,再自裁谢罪不迟。”
此言一出,封长胥一惊,再看那程务青已然眉毛倒竖,鼻腔喷火来。
“那倒头行首案,抓了一帮子纨绔,小爷谨言慎行,可不怕诬告!”
顾以宁哦了声,“好男儿不会被诬告。”
他不看程务青,负手往正厅里去,程务青气的七窍生烟,在后头喊道:“你是哪一个,竟然要挟小爷!”
顾以宁顿足,眸色里现出了一分厉色,并不曾回身,丢下一句话来。
“金陵顾氏,岂容你放肆。”
大约是拿捏住了程务青的短处,他只原地站着,面上显出来悻悻的神色,好一时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封长胥心下惊奇,追随着顾以宁进了正厅。
这“行首案”他知晓。
数月前,秦淮河畔南珍珠巷醉玉坊,两位擅琴曲的美貌行首被一群纨绔带走,百般折磨凌/辱之后,投河自尽,此案本已被压下,近日却被重提,迄今为止已经抓了五名案犯,目下在金陵闹的人尽皆知。
竟不知这内阁首揆程寿增的亲孙子,也牵涉其中。
封长胥神色复杂的望住了顾以宁,他正安坐,眉眼澹宁,依旧是那一副温煦清雅的模样。
这厢太师府中宴请,往广陵府买宅子的顾南音却在回程的水路上遇见了水匪。
水路原就比陆路快许多,顾南音归心似箭,同云檀一道儿搭了一艘往津门运送丝绸、茶叶的货船。因是顺道儿,船主又是位泼辣的妇人,见她面慈,便只收了六两的船资,只是要到夜间才能抵达金陵。
顾南音素来胆大,又是有些武艺在身的,故而不怕夜里出行,倒是云檀有些胆怯,偎在顾南音的身边儿,悄悄看着岸边黑沉沉的山影。
“瞧见钟山了么?再过了前头那个渡口,就到了。”顾南音站在船头,为云檀挡了挡风,“这一时濛濛睡的正沉,万不能惊动了她。”
云檀说是,往远处瞧过去,忽得就听得噌的一声,前方的水面燃起了熊熊的火,火势巨大。
一时就有鬼哭狼号之声,有扑通落水的声音,也有喊打喊杀的声音。
顾南音常常乘船,心知是有水匪打劫,她捉住了云檀的手,心中砰砰乱跳:“咱们这艘船是货船,少不得要被劫,横竖离金陵不远了,咱们跳下去。”
云檀自然听顾南音的,同她一道儿深吸了一口气,一起跳下了水。
二人在水里游了几丈远,再往货船上看去,有水匪已然跳了上来,捉住了一个船工,一剑抹了喉。
云檀吓得魂不附体,顾南音就叫她别抖,“潜游会不会?不会也不成,不会就给水匪当压寨夫人去!”
云檀自幼在水边长大,哪里能不会?这便悄悄地一路游开了。
二人也不知游了多久,快要精疲力竭时,终于瞧见了一艘细长的破船,二人相携着爬上了船,只休息了一时,便打算驶入支流。
这会儿倒也不急了,风一吹船便往前开,顾南音歇了一时,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时候除了水鬼,谁也吓不倒咱们了。”
恰在这时,旁边水面上忽得就冒出了水花,有人在水里扑腾,口中喊着娘子救我,一边手脚并用地游了过来,抓住了小船的船辕。
顾南音同云檀直吓了个魂飞魄散,小船被这人拽的东摇西晃,忙拿船桨往他身上打去,“水鬼滚远点,我还有个女儿要养,你找别人替命去。”
那人被打的差点没吐出血来,拼了命喊道:“娘子停手,我是人并非水鬼!”
顾南音一桨拍下去,“是人更要打!你放手!”
那人被打的晕头转向,却死活不松手,苦苦哀求:“娘子孬好救我一命,我家中也有小儿,求娘子可怜。”
顾南音停了手,看那男子面目苍白,浑身也不知是血是泥,形容实在可怜。
他扒船的意志力实在太强,不放手的话,恐怕船就翻了,三人都走不得。
顾南音平了平气,同云檀一道儿,把这人给拉了上来。
那男子一上来,便被顾南音按在了地上,袖里一柄匕首压上了男子的脖颈。
“不要起什么歪心思,否则我宰了你。”
那男子听天由命地躺下了,伸开了双手,“绑了我就是”
顾南音自然要绑他,拿起船上捕鱼的网,结结实实地将男子困了起来。
这桩事忙完,顾南音方才松了口气,一抬眼,却见那男子苦笑了一声,自嘲道:“娘子面似菩萨,行事却如罗刹。”
顾南音瞪过去,触到那男子的眼光,察觉到他的视线在自己身前一晃,旋即转走了,于是低头一看,原来夏季衣衫薄,她又浑身湿透,胸前的沟壑显著。
这男子倒不是个好色之人。
顾南音将衣衫掩了掩,拿匕首在男子眼前威胁似的一晃,要他老实些。
那男子又是苦笑,问道:“某瞧出来娘子是个惜命之人,缘何?”
顾南音笑他问话天真,“你不惜命?狗刨似地扒咱们的船。”她顿了一顿,又道,“我膝下有一个小女儿,为了她我也要惜命。”
男子似有感触,叹了一息:“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啊!”
顾南音嗤之以鼻,“胡说八道!女子本不弱,为母则更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