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以宁舒眉一笑,忽得抬起了手,看那手臂的走势,像是要揉上烟雨的脑袋似的。烟雨不免一怔,可小舅舅的手却只是轻掸了掸肩上的些许微雨,旋即又放下了。
“廊下撑伞,小孩子会长不高。”
小舅舅说完,便旋身入了书房。
烟雨怔了一怔,小小声说:“我都十五了……”
她跟进去,心里不免嘀嘀咕咕:十五岁快要及笄的年纪,莫非个子还能往上窜一窜?
见小舅舅进去了,烟雨便不再多想,捧着小筐进来了。
他的书房并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是两面墙打了通天接地的高柜,里头摆满了书。
娘亲不爱读书,连带着烟雨也不爱读书,她哪里见过这么多书啊,仰头看了一圈儿,这才感叹道:“这么多书,您都看过么?”
顾以宁在书案后的椅上坐下,下巴微扬,示意石中涧进来,又向烟雨道,“也有一些束之高阁。”
石中涧进来,揣摩着主人的意思,去柜中取了一顶官帽呈在了姑娘眼前。
“表姑娘且取用吧。”他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这是公子从前中了探花,任翰林院编修时的第一顶乌纱帽。”
烟雨正接过官帽,闻言踟蹰了一下。
“您的第一顶官帽,一定很有纪念意义,我怎好拆了它——”
顾以宁取了一本案上的书看,听她这般说,眼眉不抬。
“无须在意。”
烟雨忐忑地在案旁的小桌椅坐下了,托腮望着官帽不敢下手。
那书案旁的眼光便移了过来,温声道,“可是不得其法?”他见烟雨抬头茫然地看他,便把视线落在了案上的一尊小小石刻。
“这尊石刻的蝉,你可以赏鉴一番。”
烟雨是不敢拆帽翅,而不是不会做蝉翼,既然小舅舅说了,自然是要看的,她索性放下了手里的金蝉,仔仔细细地望住了那一尊石刻的小蝉。
不得不说这尊小蝉刻的惟妙惟肖,不仅棕色的外壳逼真,便是那薄薄的蝉翼,竟也是石刻出来的,着实生动。
“……这尊石刻的小蝉,打哪儿得来的啊?”
顾以宁回答的很快,“原是在南朝皇室之墓穴里。”
烟雨脑瓜子转的很快,很快想到了,“这是不是一尊镇墓兽?可做的这样小,又是一只小蝉,没什么震慑力啊。”
顾以宁闻言抬起了眼睫,眼眸里带了点几不可见的笑意。
“有道理。”
烟雨得了鼓舞,这便思维发散起来,“以后我的墓穴里,左边摆一尊绒兔子,右边摆一尊绒猫咪。石刻的太过冷清,我喜欢暖和点儿的。”
她兴致勃勃地问向顾以宁,“您喜欢什么样的镇墓兽?”她努力思考,“您觉得小鸭子怎么样?”
女儿家温软的语音一出,整个空气都安静下来了。
窗外飘着的雨丝啊,垂头丧气的海棠花儿零落地飘下来,有些许飘进了小窗,雨的清气裹挟着花的甜香,涌了进来。
顾以宁本坐在桌案前执一册书闲看,闻听此言,眉梢眼角就又沾染了一星几不可见的笑,这便以手握拳,掩住了口清咳一声。
没听见小舅舅的回音,烟雨就有点忐忑,小心地看了一眼他的侧颜。
他垂着眼睫,似乎将手中的书卷看入了心,没有在意她的问话。
烟雨就悄悄吐了吐舌头:没听到也好,她好像有点过于随意了。小舅舅是长辈,她怎么能在长辈面前说什么镇墓兽的事呢?多不吉利。
她想着想着,就抱住了手里的官帽,把尖下巴搁在了上头,想得入神。
换了娘亲,又该说她喜欢胡说八道了——可都说老人才忌讳说生死,小舅舅才多大啊?
她不由地把视线落在了小舅舅的侧脸上。
听说小舅舅才过了弱冠之年,那也就比她大上几岁,可为什么就那么的沉稳平和呢?
她想了半天,下巴上搁的官帽顶就被压的凹陷了一块。
她吓得连忙抬起下巴,悄悄地把官帽的顶复原,这一番动作倒惹来了案上人的注意,把视线缓缓地移过来。
烟雨有点不好意思地指了指官帽顶,“塌了。”
顾以宁嗯了一声,不以为意,“如何不拆?”
烟雨不舍得拆这顶探花郎的帽翅,这便寻了个理由。
“我回去寻一块纱绡,就可做蝉翼了。”她想了想,“只是不知如何令它挺翘一些。”
顾以宁闻言只微微颔首,告诉她,“以浆浸之,可使其挺翘。”
烟雨茫然地看了一眼小舅舅,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高兴地说,“面糊糊吗?我知道了,小舅舅您可真有办法!”
她雀跃的样子一团孩子气,顾以宁点了点头,问向她,“怎会想做一只金蝉?”
烟雨想了想,认真地说道,“蝉在阴暗的地底藏着,到了夏日,就会慢慢向上爬,脱了透明的壳,在枝头叫一整个炎夏,多好。”
女儿家的声音温软,看人的眼神诚挚有如林中幼鹿,向往自由的心一览无余。
那书案旁的小舅舅放下了书卷,望住了她,眼神认真而专注。
“好。”
小舅舅说了一声好,烟雨像是受到了鼓舞,又挠了挠额角,道:“还有一宗,我想着再遇上那一位老夫人时,我就把这只金蝉送给她老人家,好带给她的孙儿玩儿。”
这下顾以宁眼中的笑意藏不住了,青白秀致的指节在桌案上扣了扣。
“好。”他顿了一顿,“多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