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仁刚要伸手接茶,苏子卿突然就觉不妥,又慌急收手,放回原处,讪讪笑着打着哈哈:“那,那什么,方才突然忘了,云饭后当待饭粒咽尽,过一时才能吃茶,不然当心伤了脾胃。待宴会结束,你我回去后,我再上茶与你喝。” 苏子卿说完,却觉得李昭仁似乎有些不对,抬头,却发现他正不错眼瞳地望着自己。 苏子卿笑:“又怎么了?” 突然听苏子卿这话,李昭仁这才反应过来,又抵触般地别过了头。苏子卿与李昭仁相处了这些时间,多多少少知道了他的一些秉性,知道李昭仁并不是真正地生气,却也同样地因此开始疑惑。 李昭仁猛然恢复愣神,收回了手,拢于长袖,顺带着瞪了苏子卿一眼:“就你规矩多,我这粗生粗养的莽夫就是吃着冷羹就着凉茶也从不见病,怎么一到你这儿还娇弱上了。” 苏子卿只是笑着给李昭仁夹了菜:“人当惜福,惜福须先养身。我们的身体发肤本就受之父母,若不能珍惜又怎对得起他们,对得那些起养我们的食粮?” 李昭仁听完苏子卿的话,却是轻呲一声,状似不屑:“照你这么说来,那我岂不是大逆不道了?” “没这么严重没这么严重,”苏子卿连连摆手:“只是年轻时若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把脾胃伤了,只怕你老时就不好调养了。” 他闻言怔了良久,李昭仁歪头看向苏子卿,目里神色据她看来,应是鄙夷居多。 文宣公主不禁要叹:好人真难做...... “哪里用得着让你现在这样费心,要是哪天我真这般没用,你看不顺眼,也用不着费事替我看诊。尽管让人用草席将我卷起来,扔乱葬岗就是。”李昭仁淡淡说着,又转头再不看她了。 苏子卿心里嘀咕这李昭仁怎么还矫情上了,嘴里不由得激动数落:“孤这一时好心关心下你,怎的你就这样油水不进呢?” 李昭仁“啪”地一声放下酒盏,哀哀看苏子卿一眼,语中竟带了丝怨气:“你需要关心我吗?于你而言,我不过是你用来限制我爹权位的良娣罢了,你又何必在我面前假惺惺!” 苏子卿有些头疼地扶额,尔后无奈看向李昭仁,忍不住冷笑:“能不能别没事就在这儿给我闹脾气?孤每日要面对那么多大臣世家充笑伪言侃侃而谈,早已经够累了,对你假惺惺?李良娣,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苏子卿这话才说出口就后悔了,连忙捂住嘴惴惴看他。 李昭仁看着苏子卿,良久自嘲一笑,竟是平静了下来。 他笑地释然,拂袖便转过了头去,苏子卿只听得李昭仁背对着她,喃喃道:“是啊,我还在这儿造作个什么劲儿,我连让你假惺惺的资格都没有。” 气氛正在僵持之间,苏子卿还在反思自己是不是话说地太重了。对诸位大臣的家中境况苏子卿大抵都了解一些,像是李昭仁这种身份低微的庶子,一般大致都可归为三类。 一种则是那种唯唯诺诺事事谨慎小心,对父亲各种利用安排都不敢反抗顺其自然的。 一种则是那种隐忍内敛,将任何野心欲望都压制着的。表面倒是顺从,其实却是在隐忍着,指不定哪天就突然逆袭上位了。倒正应了那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最后一种,则就是李昭仁这种极端。 极端地易被惹怒,极端的自尊,极端地不愿被人爆出身份低贱的真相。 两人对望僵持之间,苏子卿尚不知该说些什么,突然就听耳后传来了个男声: “殿下这般愁眉不展是为了哪般?可是三弟因何慢怠了殿下?” 苏子卿有些茫然地抬头,入目便是一张极是俊美的脸,与李昭仁竟有几分相似。那人笑容得体,但真实情绪却完全不露声色,斯文雅贵,跟李昭仁分明就是两个人。 苏子卿在脑子里翻了一遍资料,瞬间想明白了这货是谁。 李丞相膝下的长子,也是李家世子,李昭谦。 苏子卿对李昭谦这人还是有些印象的。传闻这李家世子,手腕铁血狠辣,性子乖戾无常,且又喜怒不形于色,是个有名的绵里针笑面虎,多少人都在他面前吃过亏。 对于这种人物,苏子卿向来都是躲之不得避之不及的。可是再怎么不喜欢,这场面上还是要过得去的,于是苏子卿假装姿态大方地道:“今日宴会之上,朝堂百官无不欢聚一堂好不欢畅,孤能有什么愁眉不展的?李世子多心了。” 苏子卿强迫自己带着得体笑容看向李昭谦,的确跟李昭仁很像。可是这张脸在苏子卿看来,若是长在李昭仁脸上,便是旖旎地能让人看痴;但长在李昭谦身上,却是欠打的妖孽邪魅。突然李昭谦勾唇一笑,顿时惹地苏子卿暗暗打了个冷战。 苏子卿本想与李昭谦寒暄几句就算了,谁知李昭谦这货跟她却是越聊越起劲儿,铁了心地要扰苏子卿清净。 苏子卿不好将他打发走,只得装作很投缘的样子与李昭谦聊了起来,从天文地理聊到棋艺茶道。你一言我一语,相谈甚欢。仿佛两人很是投缘似的。 李昭仁在一边听着,觉得很是奇怪,苏子卿平日里虽然叽叽喳喳地,跟他也是说过很多话,可那些话却都是很随意很轻松的寻常琐事和调侃玩笑。何时像现在这般都是些晦涩难懂的儒文大道了?且他方才注意过苏子卿的神色,她分明是不喜欢李昭谦的,却偏偏还能与自己很讨厌的人在此谈天说地如此融洽...... 想到这里,李昭仁心里不禁泛上了丝凉气。还是说,只要对方是可以利用的,不管什么样的感情,其实都是可以表演出来。若是有一天对对方没有用了,那么对方会做出什么反应,你完全就无法预知...... 其实这世道总是这样的,只是他以前总是将这世间幻想地太天真。人与人交往,其实喜欢与不喜欢都不重要。只要你愿意,对再不喜欢的人,也能表演地让地方觉得你是真心喜欢。苏子卿对他好,所有人都看得见,但究其原因,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谁又能知道,那好是有几分是真的,几分是假的? 当苏子卿再一次正面看着那张与李昭仁极为相似的脸时,真心觉得这张脸配着李昭谦的气质着实辣眼睛。却还是要忍着寒颤与李昭谦谈天说地。正说地苏子卿都开始心累时,李昭仁突然起身。 苏子卿正感诧异之时,李昭仁就已淡淡说道:“我在这里呆地有些闷了,想在外面走走。” 苏子卿张了张嘴,还未开口,就听一边的李昭谦笑了笑,随即半真半假地道: “三弟,你我兄弟一场,你跟大哥,就没什么好说的吗?秦姨娘——” 说到这里,他意有所指地拉长了声,又顷刻停住,一切拿捏地恰到好处。 李昭仁暂顿了晌,而后放沉了声:“父亲说的,我都会去做的。” 说完,李昭仁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而去。 苏子卿回身看他,视线里只余那一人的背影,长发红衫,落寞而行。 看着李昭仁离席而去,突然之间,鬼使神差地,苏子卿竟觉得不能就这么看着他走了。为难地看了看四下,苏子卿咬咬牙,顾不得身份和应酬,更再没心思应对李昭谦,跟着往殿外追了出去。 抱琴愣了一下,立马就跟上了苏子卿。藏在阴影里的暗卫,也随苏子卿的离开,在暗处身形纵跃,然后躲于苏子卿看不到的附近。 待苏子卿追了半刻,正气喘吁吁间,就见李昭仁停在荷池的桥边,手扶着桥栏,背对着她。 风动红衣,发随风起,李昭仁静静垂着眼,对着那一池锦鲤。不知道是在看些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看。 苏子卿慢下脚步,亦步亦趋地走到李昭仁跟前,见他依旧是一幅毫无情绪的脸颜。 苏子卿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她最终,只是拉着他的袖摆说道:“刚才那事......是我错了...我不该提起你身份,自己的身份如何,谁又能左右呢?” 苏子卿接着又低头,补充说道:“你原谅我好不好......” 晚风送凉,荷残却仍有余香。碧叶荡漾间,逾加让人顿觉神清目明。清风拂面,凉彻无比,苏子卿刚在宴会上被憋出的所有不快顿时好似被一扫而空了一般。 李昭仁顿了下,许久,才回头看她:“你向我说这些,是因为怕惹到我,会带来什么严重后果吗?” “不是。”苏子卿看着他半晌,才道:“我只是不想让你难过,怕你生我的气。” 李昭仁静静看着苏子卿,最终没有表述些什么,只是道:“我不气,我不怪你了。” 李昭仁低声道:“是我方才偏激了,竟去质疑你的一片真心,以后再不这样了。” 苏子卿低着头,然后又抬着眼看李昭仁,边转着眼珠子:“你上次也打了我,我这次也只是说了你,我们之间算是一笔勾销了啊,其实这说来说去,你还是占了便宜的。” 李昭仁难得笑了笑:“那次我才初见你,是对你有些误会,你若觉得划不来,或者我让你打回来?” “我哪敢啊李大人,小的敢动你一根寒毛吗?你这话说了不是等于没说?小的还嫌命太短呢。” 苏子卿有些不忿地撇嘴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