聒蝉鸣个不停,雪上加霜地给这炎炎夏日又添了几分烦闷和躁意,学校此时像个大蒸笼,把在学海里苦苦挣扎的学生全吞在里面。烈日当空,地面就是架在火上炙烤的大锅,蒸腾着热气,吓退了一众半死不活的书呆子,纷纷缩回脑袋趴在桌子上,听着咯吱咯吱身残力坚着坚守着岗位但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的风扇转动的声音,扯着领子呼哧呼哧扇着风,有气无力地挣扎着。 “热啊……” “这破天气,往年有这么热过吗?活像要把人烤成个人形肉干。” “是哪位仙友在渡劫吗?我要中暑了,藿香正气水有吗?这不人道的学校,也不给装个空调,我要死了……” “……” …… 顾冬存耳边隐隐绰绰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整个人趴在桌子上,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脸上脖子上流下,很快泅了一滩,衣服被汗水打湿,贴在后背。 她仿佛睡得并不安稳,身体不住颤抖,旁边同学注意到她的异状,晃了她几下。 “顾冬存?顾冬存!” “怎么这么多汗?该不会中暑了吧?” “还没醒?再多叫几次!” 几个同学一起叫她,顾冬存的眉头越拧越紧,神色不安,对这些声音非常抵触,没有一丝转醒的迹象。 顾冬存不想醒,她觉得自己处在一个悬崖上,再往前一步,就是无底的深渊,那深渊像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狰狞而恐怖。 只一步,是粉身碎骨,也是解脱。 她神色茫然地看着此时的处境,胸口像是一个破风箱,无孔不入的风在胸口狂暴地肆虐。 她麻木地想,真好,终于解脱了,生前身后,再没什么能让她留恋的。她留恋的,已不在世间。死了就解脱了。 还不容她将这个念头想完,顾冬存浑身一僵,像被人硬生生甩了出去,砸在不属于她的驱壳里,整个人弹了起来,那萦绕在耳膜絮絮叨叨不甚清晰的声音明朗的起来。 “太好了,她醒了!”有人如释重负道。 顾冬存思绪缓慢,一脸空白,僵硬地转动脖子打量围在她身边的人。不是千篇一律的白大褂,也没有让人反感的消毒水的味道。周围的几个人看着很年轻,学生打扮,涉世未深的脸上雀跃着单纯的欣喜,围在她的身边。 “顾冬存,你终于醒了!没事吧,吓死我们了,大家都以为你中暑或者生病了,都急的差点想叫老师了。” 顾冬存迟钝的眨了眨眼睛,一时间竟没法分辨出此时的处境。她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喉咙干涩,火烧火燎的疼。 几个同学互相看了几眼,看顾冬存没有任何动静,诡异的沉默起来。 一个女同学突然大呼小叫起来,打破了尴尬的气氛,惊呼道:“顾冬存,你怎么哭了?!” 顾冬存像是一具久不经修理的机器,动作迟缓而僵硬,低头看了看沾满泪水的双手,才捂住自己不断流出眼泪的眼睛,心脏急促跳动,鼓噪着胸口发疼,后知后觉恢复了神智,逐渐清醒,继而被铺天盖地的悲伤打个体无完肤。 周围的同学吓了一跳,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里看到自己复杂的神色。 一个同学咳了一声,干巴巴道:“顾冬存,你……你没事吧,别想那么多……” 旁边的人皱着眉暗中拉了说话的同学一下,对她挤眉弄眼,眼神里分毫毕现地写着自己的嫌弃,给了她一个‘不会说话就别说话’的白眼,自己咳嗽了一声,把措辞在舌尖滚了几遍,才讪讪开口:“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不然我们带你去医院?” 顾冬存泪流满面,咬着自己的手背,很快就见了血,可见用的力气之大。同学们惊吓莫名,怕她是受了刺激,做出自残行为,七手八脚地按住她,想让她松口。 尖锐响起来的上课铃声,像是迎面而来的大石,劈头盖脸将她砸了个脑清目明,暂时从痛苦中抽离,顾冬存松了口,空白地神情有了一丝波动,目光茫然又陌生地再次打量周围的一切。 不是梦。 手背一阵阵刺痛告诉顾冬存,这不是梦。 她没有死。 她怎么没死? 她怎么还没死?! 她明明拔掉了身上的管子……这是哪里?沈肃呢? 对了,想起来了。顾冬存茫然想,他已经死了。 她站起来,头脑天旋地转,没有注意身边或是担忧或是疑惑或是幸灾乐祸地眼神,踉踉跄跄出了教室,迎面遇上一个女人,叫了她几声,可她连她的脸都没有看清,失魂落魄的离开了。 顾冬存跌撞地跑下楼,陌生又熟悉的场景被她逐渐抛在脑后,她的头脑乱成一锅粥。下一秒,顾冬存猛地止住脚步,瞳孔紧缩,不敢置信地转过头看着玻璃中的自己,镜中人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眉眼,这张稚嫩万分的脸,带着些微的婴儿肥,扎着马尾,几缕头发被冷汗打湿,紧紧贴在脸颊,扭出了万分诡异的姿势,配着此时惊惧莫名的脸…… 顾冬存被镜中的自己吓到了。 耳朵自动屏蔽了周遭的声音,唯独留下她七上八下乱得不成规律的心跳声撞击着胸腔,她深深吐出了一口渊远绵长的浊气,迈着虚浮的步伐,颤抖着拧开了水龙头。 手背上的伤口因为她紧握成拳,再次流血,被水冲走。顾冬存诡异的目光定在青筋暴露骨节分明的手背,看着慢慢染上红的水池,突然将头埋了进去。 她真的没死。顾冬存心想。 疼痛的伤口让她的神智保留了一点清明,顾冬存埋在水里,睁大眼睛。如果她真的没死,那现在是什么情况,镜中的自己如此稚嫩,还有,匆匆掠过的景象和她刚醒的时候遇到的那些人……这里是学校?她回到了过去? 顾冬存闭上眼睛。怎么可能?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荒诞的事?! 不对! 顾冬存猛地睁开眼睛,如果是真的呢?她心里涌起微弱的希望,奢望这一切不是镜花水月,倘若是真的,是不是代表,她能见到沈肃!她还能找到他! 水灌进了耳朵和嘴里,顾冬存被一阵外力拉开,重新接触到空气,她贪婪地大口喘气,咳得死去活来。 “你不要命了!” 一道声音气急败坏地砸进她的耳朵里,因为急促和惊惧,又因为女生特有的声音,像用金属狠狠划过墙面,刺耳且尖锐。 顾冬存抹去脸上的水,盯着对面的人看了良久,直看到对面面色惶急的女孩逐渐心虚气短,才不动声色的挪开视线。 女孩被她盯得毛骨悚然,不过想起自己来的任务,硬着头皮道:“顾冬存,你……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过,你不要想不开,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上顾冬存又投过来的目光,女孩干巴巴的话戛然而止,嘴唇嚅动几下,小心翼翼扯出了一丝尴尬和讨好的笑,露出一个可爱的虎牙,像是怕刺激到她,声若蚊呐:“老师让我过来寻你,你要是没事了,咱们回教室吧。” 顾冬存点点头,和她一起回了教室。 两人站在班级门口,正在讲课的老师停了下来,皱着眉头看着湿淋淋的顾冬存,面色不虞,冷着脸将教案扔在书桌上。 一路上,顾冬存早已平复自己的情绪,但面对满满当当将教室填满的老同学,还是有瞬间的恍惚,恍如隔世。 教室里所有的目光都照到了顾冬存的身上,神色各异,小声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女孩:“老师……报……报告!” 老师扫向讲台下的同学,冷声道:”都进来吧。“ 女孩赶紧低头逃回座位,发现顾冬存还站在门口木愣愣的没有任何反应,抬手招呼她进来坐下。 顾冬存这才进了教室,坐在女孩位置旁边。 这一切陌生又熟悉,顾冬存眼睛有点热,心绪澎湃,坐立难安,想要立刻飞去A市,去找沈肃,可现在的沈肃身在哪里,她一无所知,沈肃在A市吗?十七岁的沈肃在哪个学校?顾冬存捂着眼睛。 她不知道…… 顾冬存内心突然升起一阵恐慌,她三十一岁才遇到沈肃,如果按照轨迹来,那么她就是十四年后才能遇到沈肃,她无法想象,也等不了那么久。 她匪夷所思的重生,本就是变数,她感恩的同时不免担惊受怕,怕蝴蝶效应打乱了原本的既定轨道。怕她重生的这个世界里,没有沈肃。怕她自己找不到沈肃。 顾冬存魂不守舍地看着讲台的方向,黑板前的女老师浑汗如雨,嘴巴一张一合讲着课,她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余光看着同桌的女孩,在脑海里仔细搜索关于她的记忆,然而她只是觉得女孩眼熟,名字却怎么都想不起来,看了眼桌上摞起了气吞山河架势的一堆书,她眼尖的发现最上面一本被遮掩的欲语还休的作文本上看到了歪七扭八的字,一瞬间记忆回笼,凭借着零星的断字,她终于想起了女孩的名字。 满枝。 满枝此时张着嘴巴,一边拿着扇子无用地扇风,一边凝重的看着黑板,刚擦过的额头又有了细密的汗珠。顾冬存这才觉得热。 教室里的同学大多都手持扇子扇着风,天热外加课程听不懂,本来就闷热的教室更加燥热了。 连讲台上的老师都有些受不了,呼哧呼哧以书为扇,时不时挥几下。 满枝咬着笔杆,发现顾冬存再看自己,不好意思笑笑,见她像一个没了灵魂的空壳,失魂落魄坐在那里,神情空白,怪可怜的,又想起之前顾冬存反常的行为,恻隐之心顿起,抓耳挠腮地想起个话题,于是小声问道:“老师讲的你听懂了吗?” 顾冬存摇摇头。她连听都没听。 满枝失望地哦了一声,“我也没听懂,太难了。” 顾冬存这次没有接话,心里打算之后要怎么办。 茫茫尘世中,要找寻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她毫无头绪。 满枝见她心不在焉,以为她又在想伤心事,讪讪住了嘴,继续对着黑板愁眉苦脸了。 下课铃响,老师说了一声‘下课’就走下讲台,教室里同学一哄而散,打算到小卖部买冰水。 女老师走到门口停了一下,扭头对顾冬存道:“来我办公室一趟。” 顾冬存周围看了一圈,发现老师叫的就是自己,才慢吞吞站起来,下意识望向满枝,不清楚什么状况。 满枝很尴尬,一脸‘你自求多福吧’的表情,欲言又止,在老师不耐烦的催促下闭上嘴,打算暂时抛下微薄的同学爱,装作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