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宋蓁阮睁眼醒来时,睡在床外侧的穆砚书已不在房内。 她坐起身,昨日昏昏沉沉的一整日,今早倒是让她舒坦不少,就是额头略有些疼。 “哎,这都辰时了,里头那个还没起?” “是啊,二公子倒是卯时刚过就起身了,她一乡下来的,竟然也这般懒散,我道乡下人,每日要做农活,会起得格外早呢?” “她一傻子,整日除了吃了睡,会做什么啊?” 宋蓁阮听着屋外议论声,皱着眉头,昨晚似乎也是这俩人声音,一直在门外悉悉索索调笑。 她抬手戳了戳自己还有些疼的额头,胡乱捞了件花色外衫穿上,赤着脚就下了床,想去看看谁在说话。 “年关近了,你们一个个反倒是闲得慌,嘴皮子碎得很!怎么不去磨磨刘掌柜的,好让他早些把咱工钱给了?” “嘁,拿着鸡毛当令箭。” “就是,我们人微言轻,哪比得过人家素昔啊?” “二公子跟前红人,可得罪不得哟!小心人家凑那二公子耳边,轻声呢喃两句,架空那傻子正室,央着求着做个妾,那说起来,可就是你我主子了。” “哈哈哈,就是,可快别说了,瞧瞧素昔这小脸都让你们调侃红了,哈哈哈。” 宋蓁阮趴在门边,正犹豫要不要在这紧要关头开门,就听得外头掀起一阵儿尖叫声。 她心底里痒痒,实在好奇得很,打定了主意要瞧瞧热闹,手刚摸上门框子,却没料想门外同时有人推门,她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脑袋一阵懵,连连后退两步,扶住了房里大圆桌子,才让自己停住了。 “哎呀!少夫人你怎么起来了!” 宋蓁阮摸着自己额头,眯眼看向说话人,听声音像是刚刚被喊作素昔的人,长得白净高瘦,梳着双螺髻,瞧着比自己大上好几岁。 “得起来了,夫君说,今早还得敬茶去。” 宋蓁阮说完,连忙歪头望向门外,就见俩个浑身湿漉漉的女孩子跪在她房外,垂着头,均是一副瑟缩样子,全然没了刚刚大声说笑的气焰。 “哎,你们这是吵完了吗?”宋蓁阮躲开了素昔递来的凉毛巾,赤着脚就外跑,边跑边对外头跪着的人说道,“方才外头说话的是你们?昨夜在屋外头,也是你们在说话?” 一着浅绿色袄子的丫鬟偷偷抬了头,听她直接质问起这个,慌忙瞥了眼一旁,立马脸色一白,连连叩头,“不不不,奴婢们哪里敢,不是不是!” “说便是说了,有何不可认的?我可认得你俩声音!” 宋蓁阮瞧着她们俩,委实不大喜欢这些人,人前一套转身背里又开始嚼舌根子,好似村子里李婶王婶一般。 “是奴婢的错,那些言语都不过脑子……” 她言罢,还自个儿伸手抽自己耳光,一下两下……看得宋蓁阮只觉得脸颊生疼。 另一个丫鬟见状,也跟着学样,一个劲赔不是,以头磕地。 “少夫人莫同她们这些人计较,听风就是雨,奴婢等会便同岳总管说说,让她们全扣了钱!” 素昔上前,拿着凉毛巾轻轻敷在宋蓁阮额头,瞧着她那额头上鼓着又泛起青紫的疙瘩,一阵自责。 “少夫人,您这伤……当真是素昔的过错,方才素昔开门万万没想到……呀,少夫人您怎么赤着脚,这寒冬的天气,多冷?这才高烧刚下去,万不可再受凉了呀?” 素昔万分紧张,伸手要将宋蓁阮拉回床边去。 宋蓁阮却提裙抬脚瞧了瞧,笑道:“不碍事,姐姐……哎?” 她突然被人抱起,实足被吓了一跳,搂着对方脖子不敢撒手。 等了一阵,宋蓁阮才悄悄睁开眼,发觉将她抱起的,竟是穆砚书。 他今日身着竹叶纹饰的青衣袍子,玉冠束发,周身还有股淡淡的檀香味,模样瞧着比昨夜更显得气宇轩昂。 即使他怀里抱着不算轻的宋蓁阮,依旧直背立着,周身气质清冷又孤傲,似明示他这人,极难让人亲近。 可偏偏穆砚书嘴角带着笑意,倒是让宋蓁阮觉着他又暖又贴心。 “夫君呀。” “乖,不许胡闹啊,让素昔帮着你穿上衣裳和鞋子,等会要给爹,还有两位夫人去敬茶。” 穆砚书嘴里说着“不许胡闹”,语调却极是温柔,连在他古香院里伺候了近十年的素昔,也是头回瞧见自己二公子这般温柔模样。 “嗯。” 宋蓁阮点点头,望见门外跪着的俩人,似是想到了什么,忙凑到穆砚书耳边轻声问道:“屋外俩人,可是见着你来了,才这般毕恭毕敬的?” “噢?娘子何出此言呀?” 宋蓁阮认真向他分析道:“她们二人都敢在我屋外头毫无顾忌闲谈,甚至胡乱说道素昔姐姐,怎可能惧怕我?你若不出现,我倒还当真觉得自己厉害了。可惜啊,我这好似叫……狐,狐什么威来着?狐假虎威!” 她想了好一阵,才从脑海深处挖出这个词,一脸惆怅望着穆砚书。 穆砚书问道:“你可是不喜欢她们二人?” “呃……”宋蓁阮挠挠头,压低声音小声道,“我若说是,会不会显得小气?不讨人喜欢?” “不会,夫君我喜欢就够了。”穆砚书安慰道,“正巧了,我也不大喜欢她俩,等会我就找个由头,将她们还给两位夫人,平日里这古香院也就素昔伺候着,倒是会辛苦素昔了。” 素昔瞧见两位主子亲昵得很,心里头也是高兴,忙笑着福身道:“不辛苦不辛苦,二公子言重了。” “不过……”素昔拿帕子掩嘴笑了笑,言,“二公子不若先将少夫人放下,素昔好替少夫人择衣梳洗。” “噢,是噢。” 宋蓁阮想从穆砚书怀里下来,穆砚书却不松手,瞧着素昔掩嘴笑,宋蓁阮脸颊又红了。 “夫君不嫌弃我重呀,快些将我放下来吧。” “轻得很,娘子日后可得再多吃些。” 穆砚书唇角微扬,抱着宋蓁阮走回了床边,才将让放下。 他伸手准确触到了她发顶,轻轻顺着青丝抚了抚,“我在外头等你,不着急。” “好啊,夫君。” 宋蓁阮目送穆砚书离开房间,眼底里满是崇拜。 待素昔将门阖上,她忙伸手拉扯着素昔袖子,自豪道:“夫君感觉好生厉害,虽眼盲,可行走如同常人般,比我瞧过的任何盲人都厉害!长得有这般好看,好似个天上下凡的仙人!” 素昔瞧着她眼底里的崇拜之意,心头也乐呵得很。 前两日岳总管还拉着她,让她好生关注着二公子夫妻俩,特担忧俩人会有所不便,生怕他们有隔阂,还反复叮嘱她,要有眼力见,及时在旁打打圆场。 现下看来,岳总管当真是担忧过头了,二公子夫妻俩甜甜蜜蜜得很呀。 “少夫人,日后大抵会看到二公子更多厉害的方面哟。” 素昔笑着从衣橱里拿了身衣裳出来,是身粉色缎面袄裙。 她捧着衣裳走至床边,地上前给宋蓁阮,却无意偏见宋蓁阮身后好似多了条棉被,是她前两日塞进橱子里的。 “这被子……” 宋蓁阮回头望了眼,戳戳昨夜穆砚书盖着的被子,乐呵呵道:“这是昨夜夫君盖着的。” “少夫人和公子……昨夜未……”素昔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姑娘,虽比宋蓁阮大,见识也多,可还是红着脸,不好意思直接说,转而换了意思,委婉说道,“昨夜未同被而眠?” 宋蓁阮点点头,害羞道:“嗯,夫君说,我病着,不好一起睡,等我日后身子好了,再一起睡。素昔姐姐,喜婆说,两人一起睡了就能生宝宝了吧?” “呃……” 素昔彻底红了脸,也不敢细问她所说的“一起睡”到底具体到哪方面,只得草草点头,“是了是了。” 宋蓁阮听得素昔也这般说,眼下总算是信了喜婆说得。 素昔思及方才她唤自己姐姐,忙给她纠正道:“少夫人是素昔主子,万不可同素昔姐妹相称,这可得折煞奴婢的。” 此前,岳总管也一直“宋小姐宋小姐”的称呼她,说的理由也同素昔这般。 她知道富贵人家规矩多,现在既然嫁过来了,到底也得尊着那些规矩,遂点头道了声“晓得了”。 她伸手摸着那柔软的丝绸面料,这触感当真是好,那上头还绣着几只翩飞蝴蝶,绣工极好,整套衣裳款式新颖,用料也是相当考究了。 “是给少夫人的,雁夫人差人给送来的,试试?” 宋蓁阮点点头,素昔帮她将衣裳穿上,刚穿完那件袄子,素昔脸色就有些难看了。 “这衣裳好像不大合身,穿在我身上大了不少啊。” 宋蓁阮瞧着挂在自己小身板上的衣服,有些不大满意,这衣服就像不是她该穿的。 素昔伸手比了比宋蓁阮肩颈,蹙着眉头嘀咕道:“不对啊,这衣裳似乎不是奴婢报给雁夫人的尺寸,怕是弄错了?” “是吗?” 宋蓁阮生怕门外头穆砚书等着急,也不计较,眼下其他衣裳还未做完送过来,根本也换不了其他衣裳,遂催着素昔先帮她梳妆,等会再去裁缝那里瞧瞧情况,毕竟新妇敬茶万不能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