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十二章 观察(1 / 1)帽子里的手套首页

梅达尔晕了过去,老人观察他的脸。

她拿着一面镜子,一面崭新的镜子,她把这面镜子放在梅达尔的脸旁边,但并未盖上去,它们都不喜欢这样,于是她将镜子抬起来,稍稍抬高,远离了梅达尔的脖子,大约到了自己的膝盖上。老人俯身去看,她的背挺得很直,把脑袋贴在地面上,眼睛向上看,去盯着镜子里的脸,那里面是谁的脸?不知道,这次也不知道,和上次一模一样,就连镜子里的脸也有些相像,或许它也举着镜子,对着这边笑,老人认为这是梅达尔,镜子里当然是梅达尔的脸,因为她还睁着眼,而梅达尔把眼闭上了,镜子里也是这样,镜子里的人还闭着眼,这显然不会是自己,她想把眼闭上,或许镜子里的那张脸会把眼睁开,可如此做,她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她当然不能这么做,她好不容易才趴下了,她的背都弯曲了,现在当然不能这么做,这张脸一定是梅达尔的,她只好安慰自己了。这张脸上最显眼的是鼻子,上面有一头骆驼,老人抓住骆驼的餐桌,翻身坐了上去,她扼住骆驼的脖子,这全是为了报当年的仇,她把这些仇刻在肚皮上,记得清清楚楚,谁也忘不掉,这只骆驼是罪魁祸首,她总算找到它了,老人一面叫,一面跳进新建成的泳池里,格罗蒂在泳池下面的咖啡厅里游泳呢,她似乎没看到老人,老人就坐在她前面,一句话也不肯说,直到她看过来,格罗蒂坐在桌子下面的椅子里,把眼睛蒙上,堵住耳朵,捂住嘴巴,开始说话,她说道:“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我记得您该继续工作,现在可没休假。”

“我请了假。”老人对她说,“你一定没想到,我请了假,一位老人,一位早就坐在床上的老人,乌鸦都来啄我的头皮了,可我依然要去请假,谁也不能站在我前面,你也不能,我们本该是朋友,可你背叛了我,你偷走了我的一切,你拿走了我的名字、我的头发、我的外表、我的记忆,可你能拿走我吗?我和我永远在一起,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所以现在我找到你,老人家,你该把名字还给我,我是格罗蒂,这与你我无关,这名字属于它自己,一切都该由它决定,我们之间的恩怨则由我们亲自解决,现在把眼蒙上,我们开始决斗。”

她们站在一座即将崩塌的咖啡厅里对决,断裂的长枪和锋利的咖啡撞在一起,客人的怀表被丢在别人头上,她们从店里走出去,来到大街上,人群成了她们的观众,所以人都坐下来了,她们在地上奔跑,直到头发燃烧在人群的喝彩里,格罗蒂的白发在跳动,她脸上的皱纹在飞逝,她的脚步灵便了,她的胳膊摆动着,格罗蒂的头发在变白,她脸上长出皱纹来,她几乎走不动路了,她又要成了老人,她们本来势均力敌,现在则毫无悬念,格罗蒂将老人打翻在地上,她将自己被偷走的东西全夺了回来,现在她坐在一家咖啡厅里,等着老人过来。

老人慢悠悠地爬起来,坐在她对面,她咳嗽着,拄着拐杖,她一边哭一边叫,她把脑袋搁在桌子上,可怜兮兮地说着:“格罗蒂小姐,请你救救我,把你的名字还回来,我马上要躺进泥土里了,没几天可活的,您至少让我走得体面些,等我死了,您的东西还会还给您,您何必这么小气呢?您还有父母,还有哥哥,我可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我一个,我的亲人朋友全去世了,您要把我也逼死吗?哪怕一天,您把您的名字借给我一天,我早就跟她混熟了,这段日子,我和她一直在一起,也许她更喜欢我,那也说不定,您问过她吗?您的名字,您也说过,全该看她的意思,这总不是您胡说的,您是位善良的女士,所以,请您把您的名字给我吧,最好把您的命也交出来,您看,地板上有个洞,跳下去一定上不来,我求您,您跳下去吧,您就这样死了吧,我会照顾好您的父母的,我和您的一切都好好相处,我是您父母的孩子,这还不够好吗?您的哥哥也许是被您赶跑的,您敢说自己没这样想过吗?独占父母的爱,这是你最想做的事,不对吗?”

格罗蒂点了点头,答应了:“好,您说得有道理。”

“谢谢您,您是位善良的女士。”

格罗蒂拿起桌子上的咖啡,倒在老人头上,她的头发湿透了,梅达尔在口袋里大笑,老人摸出梳子,格罗蒂把梳子打下来,老人摸出手帕,格罗蒂把手帕抢过来,丢进风里,落入城市顶端的堡垒中,老人一下就蹲在地上,蹲在那儿哭了起来,格罗蒂看着她,不说话,老人把自己想说的全说了出来,她把别人的秘密全说出来了,那些人正站在附近,现在他们当然靠了过来。格罗蒂没制止她,就让她这样说,等她说累了,她拿出最后一面镜子,走到别人身边,悄悄把这东西塞进这人的口袋里,老人把这位无辜者推进人群里,看着它在人潮中旋转,很快就找不到它了,老人坐在地上笑,她亲吻格罗蒂的手指,赞美她的一切,她顺势躺在地上,天空中掉下了绳子,她拉住绳子的尾巴,随着飞奔的巨人上升,在半空中,她跳上去,跳进咖啡厅里,格罗蒂在那儿等着她,她不会游泳,所以闭上了双眼,格罗蒂丢给她救生圈,她没要,她更想要洗发水,于是格罗蒂走出门,走到商场里带回她想要的东西,等她回来时,老人已奄奄一息了,格罗蒂把洗发水倒在她头上,但被老人甩掉了,老人接过洗发水,亲手倒在自己头上,她用自己的手揉搓自己的头,她用泡沫写自己的名字,可她不识字,她的父母也不识字,她一只手放在头上,另一只手与泡沫打交道,她的两只眼睛都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