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瑞奥和杰福有了孩子,一男一女,他们喜欢走在午后的小路上,鸟儿的鸣叫声钻进树洞里,等这声音从树洞里跳回来后,这对孩子便长大了,他们的长相与自己的父母并不相像,但几颗心却是一模一样的,所以这片树林仍是封闭着的,这场树叶招来的雨还在下,谁也没对它说坏话,树叶还是白色的。
取名字是件重要的事,不过在这地方,一切常俗都无关痛痒,这里只有四个人,杰福和埃瑞奥知晓对方的名字,所以他们没给孩子们取名,他们两人之间的交流自然是不必提及名字的,而父母呼唤他们时,他们也不需烦心,当他们分开时,父母自然是不必喊出他们的名字的,当他们待在一起时,杰福和埃瑞奥不会和其中一个单独说话,因此永远不会搞混,但他们待在一起时,树林里实际上只有三个人,因此永远不会搞混的,他们最不缺的是时间,埃瑞奥和杰福将取名字的权利交给孩子们,交给他们自己,等他们下定决心了,就将名字说给大家听,这几个无意义的词汇将伴随他们一生,成为他们生命的代名词,而且,埃瑞奥和杰福告诉他们,取了名字后,就不能再反悔,不能再更改了,这是四人之间的约定,他们当然不会反悔。
最先想出名字的是女儿,她打算叫自己格罗蒂,所有人都同意了,只要她自己乐意,所有人都会同意,格罗蒂看着自己的哥哥,并不催促他,他们已十多岁了,但哥哥还在想,他们能看出来,杰福和埃瑞奥在衰老。
格罗蒂在一个昏暗的清晨醒来,她走出房门,来到餐桌上,今天只有三个人,哥哥不见了,埃瑞奥和杰福坐在他们的座位上,没什么特殊的反应,格罗蒂注意到,哥哥的位置被撤走了,但没人告诉她,也没人跟她商量。
“他走了?”格罗蒂坐下来,询问道。
“走了。”埃瑞奥回答她。
“什么时候?”
“我们不知道。”
“他为什么要走?”
“不清楚。”
格罗蒂把早餐塞进自己嘴里,她尝不出味道,所以把盘子推到花瓶旁边,杰福抬起头,盯着她的眼睛:“怎么了?”“没什么。”格罗蒂小声说着。
“这是件很平常的事。”杰福把面包卷起来,用牙齿去咬,他将面包卷得很紧,这会给他一种细密的口感,“我们能坐下来,当然也能走出去,这只是片白色的树林,不是白色的牢房,谁都可以走进来,谁都可以走出去,等你累了,你也出去看看吧,这地方对我和你母亲来说是新鲜的,我们在外面过了一二十年,因此在这地方总不会腻,可对你们来说,林子外面的世界才是鲜活的世界,你们是该出去,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树林,如果被外面的阳光晒伤了,就回来找我和你母亲吧,这地方全是白色的树叶,没有松鼠,没有猎豹,你们大可以一直坐在我们刚刚做好的藤椅上,等身上的伤褪去了,再去外面的大路上闯荡。”
“可我不想出去。”格罗蒂眨着眼睛。
“那就别出去。”埃瑞奥摸了摸自己亮银色的长发,“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格罗蒂拍了拍桌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向自己的父母告别,她走出房门,走进树林深处,走到一只有缺口的大碗旁边,它是深灰色的,里面盛满绿色的树叶,格罗蒂小时候会跑到它身边,但它太高了,儿时的她什么也看不见,她只好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努力向里面看,她会搬来一堆树叶,打算踩上去,但这雄伟的碉堡马上就会塌下来,她想去找梯子,可不知该去哪里借,她不想让父母和哥哥知道自己的秘密,于是她只好等,等自己长高,等自己长大,她总会和那只碗平齐,她总有一天能看到那显眼的缺口,她伸出手就能抚摸它的残缺之处,现在,她早就能俯视它了,这里面只不过是绿色的树叶罢了,她一开始很惊奇,因为这是她从没见过的东西,可很快,这份惊奇便被冲淡了,她越长越高,而这只碗总是那样,她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了,她已看不清碗里的东西了。她尝试着低下头,但没用,埋低脑袋是种刻意的行为,她的视线模糊了,她渐渐发现,这不过是些树叶,与自己从小到大见过的白色树叶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换了层颜色罢了。格罗蒂很快就厌倦了,她不想再来看这只碗,她不想再保护自己的秘密了,就在昨天,她随意就下定了决心,她打算把这秘密说出来,今天就把它说出来,说给父母和哥哥听,但哥哥今天走了,格罗蒂因此又走回来,她又站在自己熟悉的位置上向下看,果然,没什么变化,那仍是一堆树叶,没有任何变化,她已很久没来过了,但没有任何变化。
格罗蒂把鞋子拴紧,捡起地上的白色树叶,丢进碗里去,它与绿色的同伴混在一起,很是显眼,于是,格罗蒂向地底飞去,地上的事物很快成了景物,它们渐渐模糊,随着她在泥土里不停下沉,那片白色树叶彻底混了进去,再看不出有什么区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