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冬来到,我要回城了,是真正的调回城。其实此时的我对回城的欲望早已熄灭,我真的喜欢着沙漠、喜欢着沙漠的人、沙漠的学校和我的沙漠骆驼。看到父亲信的那一刻,我没有兴奋,甚至最起码的高兴也没有,只是平淡的看着,像是在读着一篇普通的文章。可我知道,我必须走,因为我的爸妈需要我。
父亲告诉我,工作调动确有胡里的功劳,最后一个大印是他父亲盖的。韩露露已生了孩子,是一男孩。露露妈的身体比以前好了许多。所有的一切好似都已成为过去。
走的那天,依旧是阴雨天。我坐的是顺风车,傍晚时才出发的。我以为不会有人来了,我也没告诉任何人,我不想再有悲伤,只想安静离开,如同我静静的来一样。我把要留的东西打包的整整齐齐,一一写好了字条,放在炕上。我背起简单的行李向我的小屋做着最后的道别。
小刀似的冷风吹打在脸上,吹向天边,吹摆着天边的残云,风里又夹着小雨,透心凉,我裹紧上衣,竖起了衣领,浑身依旧打着冷颤,上下牙碰撞着,发出‘得得得’的声音。我向场部走去。
“就这样悄悄的走了?”周师傅。
“连最后的再见也不想和我们说?”周师傅手里提着一网兜走了过来。
我的眼泪流了出来,我咬紧下唇不让它发出声。
“我们都来了,来送你。”周师傅用力握着我的肩。
风雨中,王校长、老学究、巴雅尔大叔、杨爸还有我心中永远的蒙古姑娘乌云娜。她牵着那个健壮的家伙。我笑着摇摇头,走到那家伙跟前,它两只大花眼似微笑的看着我,一张大嘴巴依旧咀嚼着。
我的眼前是瀑布,我拥抱着每个人。乌云娜没有哭,她始终笑着看着我,她从骆驼身上拿下一滚圆的包裹递给我。他们没有再往前送我,我知道,他们是不想看到我更伤心。我挥着手,泪水无情的流淌着。场部的周围是职工家属房,站着高高低低的大人、孩子,他们是我的学生及学生家长,他们的头发被无情的西风摧残着,身上厚重的棉服有的几乎看不出颜色,他们的目光无一例外的看向我,这就是大漠人最淳朴、最真实的送别方式。整个世界安静着,只有那肆虐的西风在呼呼,我低着头,不敢看向他们,我用尽力气压抑着就要嚎啕大哭的冲动。我迅速的挪动着脚步,逃离着。
“老师,你还回来吗?”细而稚嫩的声音。
一个七八岁的女孩闪着期望的大眼看着我。我该说什么呢,我苦笑着,摸摸她的脸。
回到家的我发起了高烧,妈说,整日整夜的说着胡话,什么杨妍、乌云娜------,妈问我是不找对象了,我生气的兑着妈。
“胡说什么。”
夜深人静时,我摊开了日记本。
写什么呢?我不知道,笔戳着纸没出现半个字,手边,我最喜欢的,也曾给我慰藉的《红岩》、《啼笑因缘》、《红楼梦》,此时不仅失去了它昔日的光彩和魅力,却更让我触景生情一般,我的心又在流泪,我闭上了眼。
‘长夜绵绵,万籁俱寂,飞絮万千,睡眼朦朦胧胧,昏昏沉沉’
我被分到了市第二中学,接到通知的那一刻,爸妈高兴的表情无以言表,妈眼里闪着泪花一遍遍抚摸着那张薄薄的纸,嘴角上扬着。爸叮嘱着我,要努力工作,对得起那些帮我的人。我又是一个‘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默默的看着他们。我忽然发现,爸妈老了,记得上次回来,他们还是腰板笔直、走路带风,而此时,爸的腰佝偻着,背也驼着,满头的霜发似好久未理,妈的手青筋暴跳着,我知道这是常年操持家务的结果。我叹着气,懊悔着自己的不孝。
我想起了韩露露,自从六年前车站一别,至今几乎未蒙面,她过得好吗?其实胡里从上学时就喜欢她,他们过的应该幸福吧。我自问自答着。我想,我是否应该请他们吃顿饭,因为我的工作调动确有他们的功劳。
妈说,要为我准备两身去新学校上班的衣服,午饭后,带我上街,我不想去,又怄不过她,只能怏怏的走在她身后,商场门口,一虎头虎脑的小家伙吸引着我的目光,圆乎乎的小脑袋、圆乎乎的眼睛、圆乎乎的鼻子很是喜人,小家伙独自一人玩儿着,嘻嘻哈哈不亦乐乎。我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盯着,小家伙抬头。
“姥姥。”边喊边向妈妈跑来。
我惊奇的张着嘴。
“姥姥?”我看向妈妈。
“晓晓?你怎么一个人呀?”妈抱起了男孩。
“妈妈爸爸在哪儿?”男孩指着。
不远处,韩露露、胡里走了过来。看见我先是一愣,之后不自然的表情。
胡里的脚步很沉,艰难的向前迈着。韩露露咬着下唇,不安的眼神。
我的心里早已释然,我大方的打着招呼。
“嘿,好久不见了。”我向胡里伸出右手。
胡里的脸绯红,小心翼翼的握着我的手。
“好久不见。”他的手好凉。
我又转向韩露露。
“孩子好可爱。”
露露的眼里是躲闪与惊喜相交的目光,紧咬的下唇始终没有松开。她无法言表的笑容。
“回来了。”
我点头。
“你们也来逛商场?”妈看着我们,缓解着尴尬。
露露微低头笑笑,依旧紧咬下唇。
我自然的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