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张莉忙不迭应着,“唰唰”记笔记。
“spn研究组筛出的现有化合物交由长河中心做一次安全性分析,重点是ssr对精神力簇传感递质在p上的影响。”肖少华道,“sr类别下,b组的离子通道亚型调控和组促精神力外放酶对受体的变构”他一口气点出了七八个项目道,“这些需要你列出一份表格,呈列这一周所有实验报告及结果分析,附着最近一次会议记录,让各组组长单独向我做邮件汇报。剩余其他组别项目,除了815,任何有苏红跟进的部分,需要签字的文件,全部提出,按项目编号嵌入数字证书,制作成可签名的电子文档,打包发给塔安办,抄送我、军工处、江所长,责令向导之家三个工作日内处理。”
“”张莉已顾不上说话了。
“各组的申报材料,根据苏红前一日的邮件记录重新与各组组长、项目主任一一核对,汇总现仍缺失、不符要求的部分做情况说明,今天之内必须完成,然后,”肖少华语速稍缓,“我还需要你再整理一份苏红历年来的论文摘要与学术贡献、引用状况等,做成申报书格式,发我邮箱。”
接着他挂了电话,看向吴靖峰:“小吴,通知815全员,一个小时后视频开会。”
这一忙便忙到了晚上。
待吴靖峰开车回了他们下榻的旅店,黑暗哨兵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这一家属于国营,服务谈不上好或不好,是这边军区的人帮找的,主要离伊宁塔和霍城都比较近,办公方便。吴靖峰瞅着路灯前边还有个车位,忙停了过去,赵明轩走来注意到肖少华下车的时候按着胃部,不由问:“怎么了?胃不舒服?”
肖少华尚未答,赵明轩伸手稍探了探,又问吴靖峰:“是不是你们主任又不按时吃饭了?你是他秘书,怎么也不提醒提醒?”
吴靖峰大呼冤枉,肖少华捉住赵明轩的手,淡淡道:“不关小吴的事,是我自己没胃口。”
三人往旅店里走,张涛溜出来,听见了只言片语,悄悄问吴靖峰:“吴哥咋了?你们没吃晚饭?”
吴靖峰摆手:“甭提了,这一天下来,事儿多得人都要累成了狗。”想起今天的一茬茬,他压低了声音,还是没忍住:“我还好你是没见主任,光出差这趟任务就够不省心了,谁料大后方还起了火”他光想着别让肖少华听到,却疏忽了黑哨,声音越发低成了气,“我们一骨干妹子觉醒了,先是她男人来哭,哭完了女的也来哭,主任除了操心项目进度,还得操心这小两口的婚姻幸福,还得跟那边视频开会还得监测这边数据,午饭我都来来回回热了三四趟,每次他才扒两口就又有事儿了,这还能有胃口就奇了。”
张涛同情地,“吴哥你也辛苦了,”他拍拍对方后背,“走,一会儿老弟请你吃街口羊肉去。”
他说到羊肉,吴靖峰被提醒了什么,走到肖少华身旁,劝道:“主任,您要不多少还是吃点儿?我和张涛去搓个夜宵,正好给您打碗羊肉汤,大冷天的,也好暖暖胃。”
肖少华笑了:“真不用,你们管自己去吃吧。”看向张涛,微翘的嘴角噙一丝揶揄,“把你长官留给我就成了。”
他半靠在赵明轩身上,眉宇间透出一抹疲惫。
有过一次前车之鉴的小勤务员便赶紧拽着吴大灯泡跑了。
赵明轩揽着人进了电梯,低声问他:“一点儿食欲都没有?”
肖少华“嗯”了声,赵明轩另一只手施以巧劲揉摩他上腹的天枢穴,半途电梯门开,有别的乘客进来,肖少华按住哨兵的手:“好了。”
赵明轩笑着停住动作,就着怀抱的姿势,吻了吻他的发梢。
这年头,同性情侣当街搂搂抱抱早已不是什么伤风败俗的事儿,更谈不上多么惊世骇俗,只是或许到了这密闭空间,一个完全陌生的路人投来的好奇目光令肖少华仍是多少面泛了微红,不过这会儿要跟赵明轩装不认识也晚了,显然那人的楼层还在他们上边。于是当电梯门一开,肖少华就先行大步走了出去走廊有两个方向,他记得是往东的房号。几秒后,被赵明轩拉住手:“反了。”黑哨忍着笑道,牵着人回了正确的房间。
肖少华沉默地看着对方刷卡开门,跟着进屋,看到他们的行李等物果然已在里面,他走了几步看了圈这房间的陈列摆设,也没什么好看的,出差在外的住宿环境都差不多,是个标准的双人间。松了口气似的,他脱下大衣随手挂在了椅背上,从行李箱里翻出了两件换洗衣物,对赵明轩道:“小二,我想先冲个澡。”
后者正在浴室给热水壶洗刷完了加水,大概是想泡个茶什么的,闻言关了水龙头,拎着这壶水出来,对肖少华一本正经道:“夫君若需要任何服侍为妻愿为效劳。”
“去去。”
肖少华毫不客气将他推了出去,并带上了门。
“老板,对不起”
经过与塔安办、向导之家的重重交涉,肖少华终于再次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女子声音,只是带着哭腔,不复以往的自信明朗。
“你跟韩萧怎么了?”肖少华打趣道,努力想让她振作一点,“明明不是你们的错,却一个两个都向我道歉。莫不是吃了什么认错药?”
苏红“扑哧”笑出,笑里呜咽道:“老板你还是那么冷。”
“别哭,苏红,别哭。”肖少华不知该如何劝慰,“事情并没有糟到了你所想的那个地步。”
“是吗?”苏红止不住地抽泣,“那以后以后我还能再回到研究组,和大家一起做项目吗?”
“当然可以!”
“真的吗?”她问,当她得到了他说“真的”,她哭着笑道:“老板,谢谢你,听到你这么说,我好高兴”
与韩萧相反,她并不相信他的说法,肖少华第一次觉得如此无力,“苏红,不要放弃,你是我所见过的,最出色的女性科研工作者之一,应该道谢的是我”他也哽咽了,“我是多么的幸运,能够与你共事七年”
“是吗?”苏红喃喃道,“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七年”这个数字同样将他说得一阵恍惚。
“可是我还有好多项目没有完成还有好多课题想要继续研究,还有好多好多的疑问”
他看不到她现在所处的环境,也看不到她现在的模样,只能通过手机,听见断断续续的哭诉,“我一点也不想就这样和某个哨兵绑定,成为谁谁的附庸从今往后,生活的重心就得围绕着那一个人去他妈的互通心意!就算能控制谁谁的大脑,那关我什么事啊!”
许是风刮来的沙子迷了眼睛,“不会的、不会的,”肖少华看了看天道,“我和韩萧都在想办法,他已经申请成为你的媒介人,绝不会坐视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是老板,我真的好怕”她哭着道,“十八个月真的太长了啊人是会顺应环境改变的动物我真的害怕十八个月后,连我自己,都认不出当初的那个我自己”
“苏红,你听说过忒修斯之船么?”肖少华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冷静,在说服对方的同时,何尝不是在说服自己,“就像人身上的细胞,因新陈代谢,所构成的物质,分子与原子,每一秒都在转换,每一秒都在更新,理论上,一个全新的人只需要一百二十天,从这个角度出发,昨日的我们早已死去,而今的我们不过新生宇宙间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我想,只要我们还记得自己最初的信念”
虚弱的、苍白的话语
在说这些时,肖少华想起的却是他们最初相识的情景
“我叫苏红,刚考上你们所长的博,”扎着马尾的年轻女子,愣是将实验室的白大褂穿出了一身行走江湖的倜傥劲儿,朝他伸出手,“因为本硕都不是s的,所以屁都不懂,老板让我先来给你打打下手。”
本科还没毕业的肖少华:“”尴尬地与她握了握手,“呃师姐你好”
“哦,忘了说,”苏红打断他,“千万别叫我师姐,我心理年龄就十八。”
肖少华:“”
浴室里,热汽蒸腾,模糊了视线。
肖少华赤身裸体站在花洒下,半仰着头,任水流从上方哗哗淋下,冲走了头上、身上多余的泡沫,也带走了他眼角淌落的透明液体。
就如那些纷繁交错的回忆,簌簌而过,定格在了那一天,他们一起去往诺奖典礼的路上
那一天,纷纷扬扬的大雪将瑞典首都装饰成了童话中的梦境。
红的墙,蓝的顶,温暖的彩灯点缀着银色树梢,街上洋溢着孩童的欢声笑语。
可也就在刚刚,在这美丽城市的一角,他亲眼目睹了文学奖得主对那普通人少女的所作所为,那天真而残忍的笑容,那绝望而麻木的眼神就像那少女原本想要讲述的故事,现在它成为了一面镜子
倒映出了自己的影子。
于是镜里的肖少华对着镜外的自己,发出了深藏心底许久的疑问,即使那问题所代表的含义令他四肢发凉,如置冰窟:
“如果那一天我觉醒了,也会变得像他们一样么?”
片刻,耳畔响起了苏红的声音,只是那个回答,与其说是苏红的,不如说更像是他自己的: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