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官道上绿荫浓浓,蝉鸣声声。 两辆马车辘辘驶过,留下了两行浅浅的印记。一辆马车里堆放着衣物,另一辆马车里则坐着当朝轩宁侯的长女步沅芷。 步沅芷缓缓地掀开了帘子,探头看着窗外的景致。外头花影扶疏,隐隐可见远处帝京人家高高翘起的飞檐。她转头朝着侍女笑道:“在乡下住了两年,倒是又要回去一趟了。” 扶桑有些担忧:“小姐,老爷突然让您回去,也不知所谓何事。” 步沅芷放下了帘子,细细地打量着自己涂着丹蔻的手,“不日便是父亲的四十诞辰了,我理应回去一趟。再者,我也到了适婚的年纪,父亲想来是给我急着选夫婿了吧。” “夫人去得早,留下小姐一个人。府邸里其他小姐也都和您不亲,您回府之后,倒不如乡下日子自由自在了。”荷桑年纪还小,抱怨地叹了一声。 步沅芷莞尔一笑,“无妨。”话罢,她便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马车一路往轩宁侯府而去,不多时便到了侯府。 侯府巍峨矗立,一如既往气派森严。朱红的大门今日敞开着,自侯夫人路氏起一字排开,正翘首望着步沅芷来的方向。 见马车停了下来,路氏立刻迎了上去,亲自扶着步沅芷下了马车,含笑道,“六姐儿终于回来了,我和你父亲早就盼着你回来呢。还好还好,没瘦,要不然老夫人又要心疼了呢。” 步沅芷回握住了路氏的手,“女儿未能在母亲身边尽孝,还连累母亲担忧了,是女儿的不好。”她站在高大的侯府门前,转头看路氏身后的几个人。 她在宗族里排行第六,故被称为六姐儿。第七和第八则是路氏亲生的两个女儿步龄乐与步晨蝶。排行第九的则是一个庶妹,记忆中一向安静内敛,名唤步笙箫。轩宁侯子嗣不兴,只得了一个庶子,在边境镇守。 这一瞧,三个妹妹倒是都站路氏的身后。 步龄乐在看到她的时候眼神微微一暗,脑海中轰然想起自己前生最后一次见到步沅芷的场景。 那个时候燕王登基,步沅芷贵为皇后,她的丈夫平安侯却被抄家,她也跟着流放到北地。那里荒凉凄楚,是虎狼之地。她的儿子在路上病逝了,她自己一身狼狈,穿着囚衣,步沅芷却母仪天下,凤冠加身。 原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这一次,她死都不会再让自己如此狼狈。 步龄乐的手缓缓地握紧,面上却温和地笑了起来,“好久不见六姐姐,妹妹甚是想念。” 步沅芷淡淡地笑了一笑,“妹妹进来可好?我回府的路上还听说起燕王殿下昨日登府,不知妹妹可见到了?” 按照往常的情况,步龄乐会笑着和她讲讲燕王的事情,步晨蝶则会打趣步龄乐。谁都知道步家的两个嫡女,步龄乐心属燕王,步晨蝶偏爱岐王。 然而这次,步龄乐却是笑了笑,步晨蝶倒是冷哼了起来,“姐姐一回来就说起燕王的事情,怕不是早早便看上了燕王,所有时刻关注着!” 步沅芷闻言,转头看向了她一直没有注意的步晨蝶。步晨蝶性格娇蛮放纵,但一向还是有分寸的。她的视线对上步晨蝶的那一刻,明显感觉到了步晨蝶眼中的恨。 对,是恨。她没有看错,是强烈的、无法掩饰的恨意。 步沅芷记得自己两年前离开的时候和步晨蝶并没有任何争吵,这两年也和步晨蝶丝毫没有往来,如何会有这样强烈的恨意呢? 她在看着步晨蝶,步晨蝶也在打量着她。 十六岁的少女明眸皓齿,穿着藕粉色的交领襦裙,戴着纱质的披帛,衬得鬓发如鸦,肤白如雪,已经有了婷婷之姿。她记得步沅芷似乎永远都是这样的,锦衣华服,高贵得让她仰视。她也记得自己前生死时的情景。 她一向爱慕岐王,最后如愿以偿地嫁给了岐王。岐王和燕王是同胞兄弟,在夺嫡中本为一派,谁知道后来两个人反目,岐王发动兵变失败,她作为岐王妃被株连而亡。她死前,皇帝已经下旨,封燕王为储君,步沅芷为太子妃。 她央求步沅芷救下自己的性命,步沅芷只是悲悯地看着她,沉默地摇了摇头,“谋反之罪,我也无可奈何,我只能来送你一程,让你死得轻松些。” 谁要什么死得轻松?她要的是欢欢喜喜地活着!其实她婚后的生活并不愉悦,岐王对她并不好,妻妾成群,但燕王却一向对步沅芷爱护有加。既然苍天给了她新的机会,这一次她一定会把燕王抢过来,让自己成为堂堂正正的皇后! 步沅芷看着步晨蝶眼中隐隐有诡异的光芒,暂先收了心下的疑惑,看了一眼路氏,“母亲,晨蝶最近是怎么了,如此不尊嫡姐,母亲以为合适吗?” 路氏瞪了步晨蝶一眼,“还不快给你姐姐道歉!”而后又和步沅芷道,“也不知昨日是怎么了,这两姐妹一觉醒来就和变了个人一样,怕不是中了暑热。” 夏日确实炎热,步沅芷将披帛递给了荷桑,“把衣服都搬进去吧。对了,狗蛋狗剩,你们下来吧。” 原本装着衣物的马车里头走出了两个男人来,看模样二十出头,朝着步沅芷笑道,“小姐,这些东西我们放进去就好啦。” 路氏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忽然冒出来的男人,问去接步沅芷回来的管家,“这是怎么一回事?” 管家看着步沅芷,欲言又止,倒是步沅芷先开了口,“这是我在乡下庄子里认识的伙计,想招他们做我的护卫。母亲若是觉得不妥,支出便只管从我房里扣,不必再专门拨钱。” “这倒也无妨。”路氏出生书香世家,蹙眉看着那两个粗布衣服的男人,“养两个人的钱还是够的,但这名字……”她尝试了一下,实在叫不出来,“还是换换吧。堂堂侯府,叫得要文雅点儿。” 步沅芷往里头走着,“这天太热,若是下了雨会凉快些,那就叫江船夜雨吧,你们自己分名字好了。” 两个男人面面相觑,半晌,一个娃娃脸的男人笑眯眯地道,“我叫夜雨好了。” 另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干巴巴地道,“那我叫江船。” “六小姐,老夫人正在等着您呢。”老夫人身边的大婢女甘姑姑朝着步沅芷福了一福,笑吟吟地道,“六小姐请随老奴去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