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千仞之前一直嫌弃濯玉走得慢,还由小及大,开始嫌弃全天下的女人都麻烦、走路慢吞吞的,这回他一天两次地见识到了濯玉的走路速度。 太清殿处于前朝和后宫的交界,距宫门不远。濯玉本来就身材高挑,抿着红唇双眼坚定地目视前方,迟千仞都险些跟不上,更别提将蒋翊玉和康蔚甩出去老远了。 迟千仞也知道这样让小姑娘伤了心,但也无法,只好低着头沉默着跟紧,做出个低姿态。 濯玉其实走到一半就后悔了。她觉得自己应该已经想通,迟千仞不休这个假对她才更有利,这样看起来倒像赌气了,反倒失了态。 况且,这么走,还挺累的…… 濯玉依旧面色冷冷的,暗中尽量喘匀了气,就等迟千仞认个罪给她个台阶下,她好停下来歇歇。大元虽然也讲三纲五常,但这夫为妻纲在公主和驸马那里却不适用,倒是公主隐隐地都比驸马高一头。 迟千仞终于开了口。反而这些事都得办,迟千仞就想着先把这公主一并得罪了,其他的以后再说。 濯玉还暗暗期待了下,然后就听他说道:“微臣自知怠慢了公主,特来请罪。微臣言行粗陋,恐得罪了公主,昭仪娘娘之前嘱咐微臣,好生修葺公主嫁妆中单辟一处院落做公主府,微臣这两天定当尽心竭力。” 濯玉的脚步还是不由自主慢了下来。她没觉得自己生气了,只是觉得奇怪。就算成亲只是场交易,这人就这么忙不迭地把自己往外推? 她越想越觉得奇怪,越想越觉得心里有团火。濯玉身子弱,自然不太能走,但如今只觉得心头的火烧到了脚底板,瞬间腿酸软都不觉得了。 她拂袖而去:“驸马费心了。” 迟千仞这回没跟上去,就这么被甩到了后面,平生第一次看起来有点可怜见的。 他心中叹口气,肩膀却没松懈,依旧是那副笔挺的样子。他便和濯玉保持着数步的距离,一直到了宫门口。濯玉是一眼都没往回看,自顾自上了马车。 迟千仞上马后,没有跟着回府,而是沉默地目送着濯玉的车消失在了街口,然后拨转马头,朝那间破茶馆去了。 他依旧如上次般,见四下没人闪进了暗道,走到了其中的暗室。管弘安没有在,他便朝一块砖头叩击两下。 不一会,管弘安还真的就赶来了,依旧笑容可掬,仿佛能化开迟千仞脸上的冰雪:“指挥使找本王有事?” 迟千仞突然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反倒下了管弘安一大跳。只听他说:“卑职已禀明,愿不休十日假,一心办事。公主府不日便能修葺好,届时公主可迁往公主府。” 看起来驴唇不对马嘴的两句话,管弘安却听懂了。但他又假装没听懂,摸着刮得光溜溜的下巴,笑呵呵地说:“你说你和公主的私事干什么,本王虽要你办事,这些事情本王又不管。” 迟千仞没理会他的装傻行径,目光含了机锋看上去:“卑职心存的是天下,从未被儿女情长所误,这回王爷该信了吧。” 管弘安愣了下。这话说得可不能算客气,可他却一丝怨气都没带出来,依旧笑着:“本王从未不信……” 迟千仞继续说道:“既然如此,卑职望王爷不要再误伤无干人等。卑职想献给王爷的,是个干干净净的天下,而非沾了血的。” 言罢,他站起来,拱拱手留下句:“卑职还有公务,告辞。”就走了,留下管弘安冲着空气摆出个满面春风的笑。 真是风水轮流转。 濯玉满肚子气地上了车。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她稍微冷静了下来。迟千仞想把她赶去公主府,但这事主动权却在她手上。那公主府即便修好了,去不去也是她一句话的事。 但如果是迟千仞起了疑,那就不好办了。濯玉的大脑飞速转了起来,个人情绪倒被搁到了一边。 事不宜迟。 下了车后,她没回屋子里休息,而是在府里转了起来。 她小声问着洗月:“你知道那个人的书房在哪吗?” 跟自己人说话的时候,她才不想叫驸马,再加上提起那人名字就不舒服,所以一律用那个人代替。她的宫女们为了伺候好,早就来迟府踩好了点。 洗月会意,虽然奇怪她打听书房干什么,又见她神秘兮兮的,便悄没声地将她带到了一处屋子前面。 濯玉见那屋子在第二进的院落里,不大,门关的死死的,外头有个小厮蜷缩在门边打瞌睡。 她顿了顿,就走上前,二话不说就要推门。那小厮被脚步声惊醒,一脸迷糊样,见到濯玉顿时一个激灵,赶紧俯下身子行礼。 “小的连环,见过公主。” 濯玉这才睁眼瞧了瞧他。一看就不到二十岁,还带着孩子气,圆脸,倒显得很淳朴。 肯让看管书房的,多半是迟千仞的心腹了。濯玉还真不想给那人心腹好脸色,但见这小孩可爱,心下软了,温声说着:“起来吧。” 然后就要推门进书房。 连环立时被吓到了,扑到濯玉脚下,叫道:“公主,这可进不得啊。” 濯玉被他扑的差点没站稳,皱着眉头看向他。一旁的洗月发了话,厉声说道:“你这小厮好生没礼数。这迟府,哪里我家公主进不得。” 那连环被唬住了,但还是不敢忘主人的嘱托,为难地说:“小的自然不敢擅自拦公主,只是大人交代了,无论如何这书房不能放除他以外的人进。” 濯玉沉吟了一下。如此说来,这书房必定有鬼,说不定他和管弘安的信件就藏在里面。 她犹豫了下,觉得就这么闯进去不太好。但想到若等迟千仞回来,怕是更不好进去了。 她和蔼地跟那小厮说:“我不为难你,你放心,等你的主子回来,我跟他说。放心,肯定怪不到你头上。” 连环觉得不对,但也没想出个理由拦濯玉,一时僵在那里。就在这时,一个女子在濯玉身后嚷嚷了起来,声音倒十分清脆:“我哥都说了不让进了,你偏要进,也未免太霸道了。” 濯玉听着这声音耳生,诧异地回过头。只见一个少女亭亭立在院落的树下,梳着双环髻,十分清秀可人,只是如今嘟着嘴,美目含着怒气看向濯玉。 那少女见了濯玉的正脸,怒气凝在了脸上,小嘴茫然地张开,忍不住嘟囔了出来:“这公主怎么长的这么好看……” 濯玉本来对她的无礼有点生气,但见了她这副纯真模样,实在讨厌不起来,直想捏上她肉乎乎的脸蛋。她含了笑看向他:“你是驸马的妹妹寄云吧?” 迟寄云懵在了那里,不知道该答应还是该生气,小脸鼓成了包子,这才想起来女官教了她见了公主要行礼。她这才行了一个,也不标准,然后勉强瞪着眼睛说道:“我知道你是公主,但我哥既然说了不让进,你也该尊重他才对。” 濯玉看这小姑娘可爱,一喜一怒都写在脸上,之前装病没有来拜见和方才的失礼便都抛到脑后了。 她一向没什么同龄朋友,除了宫里的妹妹蒋霏玉和广安县主外,最看那些心口不一、说句话心思绕八道弯的人活得累得慌。如今见了迟寄云,直想拉着到屋里叙叙话。 只是她还记得正事,便含着和善的笑意冲迟寄云点点头:“你说得对。但你兄长先前跟我说,让我帮他到书房中拿个东西,你说我能不能进呢?” 迟寄云显然活得前十几年将兄长视作了天,一时也不知道濯玉说的话是真是假,又不敢忤逆兄长的意思,便愣住了。 濯玉看她不再阻拦,连忙要推门进去。手都扶在门上了,却听到迟千仞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倒也没有怒意,十分平静:“微臣回来了,东西就不劳烦公主取了。” 濯玉的手顿了下,还是缩了回来。她暗叹口气,看来今天这书房,是进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