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碧上前几步脱了黛玉身上的银灰鼠貂裘衣,拍了拍上面落下的雪子,连声道:“姑娘等会子,别把寒气过给太太了。”
月白连忙把在暖炉上熏好的衣裳送过来,黛玉又接过手炉捂了一会儿手,这才脚步轻快地往内室去了。
她方才摘得那一丛腊梅已插在琉璃瓶上,贾敏正拿着小剪子修剪歪掉的枝桠。
“母亲这里怎么也有这样式儿的琉璃瓶?”黛玉拿起一支腊梅嗅了嗅,“这花虽没咱们扬州家中的梅花颜色素雅,但香味更浓郁一些,正好给母亲熏屋子。”
说罢她情绪突然低落了几分:“扬州的梅花还要迟一二月才开呢,也不知父亲如何了。”
这话勾起了贾敏满腔愁绪。
前世她不能离黛玉太远,又不清楚年月,关于林海的事都是听贾家的男人们偶尔提及。
一次是贾政与老太太说起圣上留林海在淮扬连任,一次也不知是隔了多久之后,甄家抄家了之后,贾赦叹了一句甄应嘉也不是东西,当初竟扣留了林海奏上的折子。
上一世不管林海真的是一病而去还是另有他因,可既然能连任,至少第一任那三年应是平安无事的。为了黛玉和肚子里的那个,贾敏才不得上京。
“母亲,母亲?”黛玉把贾敏从愣神中拉了回来,“父亲可有信回来了?”
“还不曾,你每旬回来都问,我可要吃醋了。”贾敏失笑,摇了摇头。
黛玉每旬休沐那两日,倒也时常回林府陪贾敏说说话。
她与林海每隔一月都有书信往来,多半是家长里短。她曾与林海提过,若是觉得形势不太好,便在信中与她提起,让肚子里孩子上族谱之事。
“阿娘……”黛玉把矮椅往贾敏身边挪了挪,小心地抱住她手道,“您看,我在外祖母家也住了半年了,若不然搬回来陪陪您。若是外祖母想我了,我再去小住也可。”
“爹爹”和“阿娘”是他们在严州府时的俚语,黛玉自从进学后,便不以此来称呼父母了,如今换了称呼,是为了达到目的跟自己撒娇。
贾敏心中又酸又涩,差点惹不住松口就答应了。
林家就黛玉一个独苗苗,若是有其他办法,上一世林海也不会忍了骨肉分离之苦,一过了热孝就把黛玉送往京城。
林海是钦点的巡盐御史,为保妻女才送她们和未出世的孩子上京,能把他逼到如此境地,后头牵扯到的肯定也不小。
可淮扬局势动荡,这上京又能好到哪儿去?说到底不过是天家之争,波及了他们这些人。
她和肚子里的孩子是变数,也不知会不会影响到黛玉。
至少上一世在荣国公府,黛玉平安长大,纵然不舍,贾敏还是强笑道:“玉儿在外祖母家可是受了委屈?”
“外祖母慈爱,姐妹们和善,不曾受委屈。”黛玉连忙摇头,又摇了摇贾敏的手,“我就是想在家多陪陪母亲。”
“我产期将近,也无暇分神照顾你,你留在外祖母家还有姐妹们陪着一块玩。”贾敏艰难安抚道,“等你父亲回京述职,咱们一家人便在一处可好。”
黛玉见贾敏强忍难过,到底不忍再多问。她与秦先生和冯先生学了大半年,已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稚子。
当初虽说是上京看望外祖母,可如今却留在京中长住。林家人口简单,这般骨肉分离,母亲当时还有了身孕,简直就像是逃难一般。
来了上京之后,虽然外祖母极力挽留,可母亲明明记挂着自己,却执意要她留在外祖母家。
她虽然想不明白,却隐隐知晓留在淮扬的父亲处境多半不怎么好,因此才总是问父亲可来信。
可她太小,唯一能做的就是听话,让母亲安心。
正巧藕荷从屏风外走了进来,黛玉就指着藕荷手中的琉璃瓶道:“母亲你瞧,竟是一样的呢。”
她把两个琉璃瓶摆在桌上,里里外外打量了一番。
本朝的琉璃是进上之物,因得圣上喜欢,御用监也建了作坊。它不是稀奇之物,林家的库房里就有一套琉璃碗,贾家还有一樽琉璃屏呢。
可因为工艺的原因,历来就没有哪两件琉璃制品是完全一样的。
可这两个翠色琉璃瓶,不论底色和纹路,若是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这两个瓶子的不同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