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　　深夜。　　　　舒盈伏在台灯下，捏着一杆0.5的黑笔，在草稿纸上把sin代换成cos，再慢慢带入式子里。　　　　调过来倒过去，如此反复。　　　　不知道是哪一步出了差错，她算了三遍，最后计算出的答案总是不对。　　　　饶是耐心如舒盈，也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她数学尚可，考试中每每也是名列前茅，然而她知道自己并非天赋型选手，于是一道同类型的习题，她也要写上三四遍，把步骤理论牢记于心了，才肯罢休，固执得不晓得给谁看。　　　　她轻轻舒了口气，仿佛要把内心的烦闷抒发出去。　　　　就在她再低头要去写数学试卷时，摆在手边，一直安安静静的手机，忽然响了。　　　　许是她一直乖巧懂事，父母对她的管教并不严格，即便是重点高中里，许多等生被禁止使用手机，舒盈也没有成为其中一员。　　　　她顺手放下笔，拿起手机。　　　　一条短信，安安静静地躺在蓝色色调的壁纸上。　　　　【乖前桌，信写完了吗？两天了。】　　　　乖前桌，路妍一直这么叫她。　　　　嘴角扯一点起来，也不知道是嘲讽还是真心。　　　　舒盈懒得追究。　　　　此刻，她下意识把手搭上桌上摆着的书包拉链上，那里面，正有路妍叫她写的信。　　　　她回复，写完了。　　是啊，两天了，是该写完了。　　　　【好好放着，过两天帮我送给别人去。】　　　　不带商量的口吻，是路妍一贯的作风。　　　　【给谁？】　　到了是没忍住。　　　　舒盈回完消息，慢慢拉开书包的拉链，翻出里面的一片纸张来。　　彩虹揉碎了铺在纸上的颜色，还泛着青草香，是少年时代专属的香气。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别问太多。】　　　　话短，舒盈一眼就扫光，她放下手机，没有再回复，眼睛却再次扫过那张独角兽色的纸张。　　　　大段、大段的空白。　　　　*　　　　舒盈再去办公室里，又遇见了陈一览。　　　　陈一览正站在班主任的办公桌前，低着头，跟班主任说着些什么。　　　　舒盈路过时，两个人的对话恰好结束。　　　　陈一览像是无意间一抬头，看见抱着一沓书本的她，轻轻一点头，再向班主任点点头。　　　　“那老师，我先回班里了。”　　“行，去吧。”　　　　说着，陈一览转身，往门口走去。　　　　数学老师刚刚接过舒盈手里的资料，那边的班主任似乎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探头又叫住了陈一览。　　　　男生刚走到门口，班主任拔高了一点声音，朝着自己班长的方向，“过两天到我这儿来拿捐款活动的表，别忘了。”　　　　舒盈愣了愣，直到数学老师压低声音，略带不悦地叫了她一声。　　她这才把视线低下去，重新回到自己解不出的习题上。　　　　解开那道折腾她许久的题目后，下节课也正好开始了。　　　　舒盈踩着上课铃回到教室时，正撞上下楼去上体育课的大部队。　　　　她小跑着把书放回课桌上，跟在人潮最后，落下一段距离，她倒也不着急，溜溜达达到了操场。　　　　似乎是为了给学生们放松，高三的体育课已经管得不大严了，一堆人围着操场慢跑了一圈，老师就挥手放大家自由活动。　　　　舒盈找了块荫凉地坐下，塞上耳机。　　　　手机不能太嚣张地带进来，ipod可以，也不需要朋友，这就是她的休息时间了。　　　　陈一览的闯入猝不及防，舒盈皱了皱眉头，到底没说什么。　　　　“一个人在这儿干吗呢？”　　　　舒盈扬了扬手里的小小的随身听，没说话。　　　　“哦……”男生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声音，“我要去举报老师，学习委员带头违反规定。”　　　　舒盈张了张嘴，又闭上。　　　　陈一览有些呆愣地看着她，或许是瞧她的反应，他又解释，“没有，我开玩笑的。”　　　　舒盈在心里叹了口气，她明白，这已经是一个坦诚木讷的男生，能开出的最大限度的玩笑了。　　　　“没事，我知道。”想到这儿，舒盈又不得不让自己开口。　　　　陈一览也不再说话了，坐在她身旁，看着不知名的地方。　　　　最后的夏日撒下一片阳光。　　耳机里，慢慢唱，人生是美梦与热望。　　　　十七八的姑娘，听什么都想到情郎。　　　　一抬眼，却真的看到情郎。　　　　陈一览显然也注意到了她注意的方向，因为，两个人里，反倒是他敢指着昆程的方向，只是说得却是另一个人的名字，“你看，叶子怡。”　　　　舒盈愣了愣，终于开了口，“谁。”　　　　她其实问了句废话。　　　　因为下一秒，她就看到昆程身边的女孩子，长发长腿，在阳光下白得有些发光，远远地看，也是个美人。　　　　“为什么八班会和我们一起上体育课？”她呆愣的思绪终于游回来，抓住了一个重点。　　她记得以前，分明不是同一节的。　　　　“八班换课表了啊。”　　　　舒盈“哦”了一声，视线再回到之前的地方。　　　　两个人一起走，说说笑笑，正经过篮球场，似乎是要去看篮球——顾冕和昆程关系尚可，正在那儿打球。　　　　她不知道什么叶子怡，但是想来，昆程在食堂的奥利奥，也是归她的。　　　　舒盈忽然把ipod按停了。　　　　按停的同时，顾梦洁也出现了。　　　　她环着手臂，站在舒盈眼前，有些居高临下，“你给顾冕送瓶水去。”　　　　夏季余温未退，正是午后最热的时候，从操场到食堂，再拐去篮球场，一段距离并不远。　　　　舒盈抬眼看向顾梦洁，深呼吸了一口气，“你弟弟缺这一瓶水吗？”　　　　顾冕是顾梦洁的堂弟，两个人同年级同班，岁数差不多大，脾气也差不多大。　　　　顾梦洁似乎是没料到舒盈会说这么一句出来，挑了挑眉头，“就缺这瓶，行不行？”　　　　其实是她和顾冕打赌输了，欠他这么一瓶水，自己又实在懒得跑腿，于是，就这么想到了舒盈。　　　　舒盈没说话，陈一览却先霍然站了起来。　　　　“你自己不能去给你弟弟送水吗？”　　　　顾梦洁被他这么一下弄得呆愣了一瞬，随即，她后退了一步，带着一点笑，“怎么，班长，你要为我朋友打架？”　　　　朋友，朋友。　　烂好人朋友。　　　　陈一览被这么一句话一堵，本就不是牙尖嘴利的人，愈发窘迫起来。　　　　舒盈又慢慢松了一口气，站起身，“好，我知道了。”　　　　陈一览拉了舒盈胳膊一下，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却被舒盈轻轻拂开了。　　　　“我很快回来。”　　　　她转身离开，而顾梦洁得意地瞥了陈一览一眼。　　仿佛在说，瞧吧，谁赢了？　　　　*　　　　顾梦洁和路妍喜欢可乐，顾冕不大喜欢碳酸饮料，矿泉水和维他命喝得多。　　矿泉水也要分牌子，农夫山泉不要，怡宝不要，只喝金贵的百岁山。　　　　这是高中两年，舒盈总结下来的经验。　　　　她垂睫从最后几瓶百岁山里随手拿了一瓶，结账付钱，再出发去篮球场。　　　　篮球场围着一群人，不缺涂好防晒霜化好妆的女孩子，所以，舒盈才会问上那么一句。　　　　你弟弟缺这一瓶水吗？　　喜欢你弟弟的那么多，缺我跑腿送去的这一瓶吗？　　　　那边篮球赛正到中场休息，口哨声和欢笑声闹作一团，舒盈把眼睫一垂，从阴影处走出去，挤进阳光里，人群中。　　　　她没瞧见昆程，八成是跟那个女孩子一起走了。　　　　舒盈走到场地边缘时，顾冕刚好从篮球场上走下场，视线微微眯了眯，扫过一圈女孩子，没在她这儿停顿。　　　　舒盈微微抬了抬眼，阳光有些刺目，也不知道这些女孩子是怎么在这儿熬下去的。　　　　神游间，顾冕已经走到了她身边，她右眼皮跳了跳，慌忙伸手扯住了男生的衣角。　　　　男生下意识低头，望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里。　　　　他笑了笑，露出两颗虎牙来，“哦，舒盈乖宝啊。”　　　　舒盈被他当着这么多人一笑，又这么亲密地一叫，反倒忽而有些难堪。　　　　他姐姐对她什么样，路妍对她什么样，他自是知道的。是顺着路妍的叫法叫的，是随便笑上那么一笑的，却仍是叫舒盈无所适从来。　　　　她抓着顾冕衣角的手忽而不知道是该松开，还是再抓紧些。　　　　“我……”　　　　“顾冕！”旁边有女声叫他，看起来是熟人的模样，“干吗呢？快过来。”　　　　舒盈扫了声音来源，几个女孩子正往这边来，一边走，一边对着顾冕招手。　　　　她把视线收回去，不再说话，只把空闲的另一只手上的水递给他，那只握着他衣角的手滑下去。　　　　还是黑白分明的眼，安静地望着他。　　　　顾冕愣了愣，刚要接过，女生的声音就再一次打断了他，“这谁啊？干吗收她的水？”　　　　舒盈视线望向开口的女生，望着几个女生手上提着的水，忽然有点好笑。　　仿佛等待帝王宠幸的后妃，沐浴打扮，就等顾冕翻牌子。　　　　她想了想，还是安安静静地，开口道，“顾冕姐姐说，就缺这一瓶。”　　　　细想这话，是没有任何纰漏的。　　着实是顾梦洁开的口，且顾梦洁着实就是这么说的。　　　　然而，却让几个女生变了脸色。　　　　舒盈说完了，眼睛又一低，转身就走。　　　　刚迈开一步，身后就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同这酷热天气全然不搭。　　　　“好本事。”　　　　舒盈一滞。　　　　转身，她看见昆程拍了一下顾冕肩膀，“我怎么没听说，你姐多了个弟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