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晏清眯着眼,思绪陷入到那无数次午夜梦回仍旧历历在目清晰可见的画面里,语调带着讥讽和凉薄的悲哀。
他生于盛唐之末,却亲眼见证了那繁华似锦因为内战从鼎盛到破败零落。
“国家将亡,朝臣溃散,外敌入侵,一道道关口被敌人的铁骑踏破……不论哪个国家都多的是以身殉国以血明志的义士,然兵败国颓之势岂非人力所能抗衡?那些滚烫的热血侵染焦土,满腔的悲愤只能化作最终的惨烈悲壮。”
“曾经向朝廷缴纳税收,拥护爱戴君王的百姓流离失所,他们的房子,土地,亲人尽数被外敌无情的践踏,红色的火焰仿佛从天的另一边将这个国家蚕食吞噬……曾经的皇亲国戚,天潢贵胄,面对叛臣贼子却仓皇间狼狈出逃。”
天宝之乱虽不至于灭国,但曾经的盛世大唐因为这场内战消耗已然走到了悬崖边侧,强敌环饲之下结局不言而喻。
杨晏清厌恶谋逆叛乱,并非因为他是否效忠于谁,而是为那些因为当权者野心无辜受难的黎民百姓。
萧景赫垂眸敛目:“先生想说什么?”
“现在我就在王爷怀里。”杨晏清轻声道,“若我不是大庆朝的帝师,不是镇抚司的杨晏清,只是王爷的王妃,王爷要如何说服我支持王爷的大业?”
萧景赫圈着杨晏清的手臂一紧。
这样的假设他们二人都知道只是假设,但无法否认的是,这样的假设极大程度的满足了萧景赫从未诉之于口的独占欲。
是的。
萧景赫一直是在意的。
他可以对杨晏清几次三番忽远忽近的撩拨宽容相待,也可以不在乎杨晏清每次撩拨之后从他这里算计利用的东西,但他在意杨晏清与他成亲的初衷,在意杨晏清尽心竭力为小皇帝的所有筹谋,在意怀里这个百年后合葬一墓的人心神尽数被他人占据。
不论是已经驾崩的先帝,还是如今只是个未长成崽子的小皇帝。
萧景赫都觉得碍眼得紧。
“先生又想从本王的嘴里套出些什么来?”萧景赫的唇瓣靠近脸颊边一直诱惑他的莹润耳垂,“密谋造反,这样的罪名本王的靖北王府可担不下。”
杨晏清有些无奈的晃了晃手,连带着握住他双手的萧景赫也随着轻晃了晃,避开萧景赫贴过来的唇瓣,语带不满地小声哼道:“王爷,我现在受制于你,这荒郊野岭只你我二人,连墨骓和黑鹰都不知被你支去了哪里,还有什么好顾虑的?难道我还能因为‘听到王爷说意图谋反’这种无凭无据的说法来参王爷一本?”
“先生的本事,本王从来不敢小觑。”萧景赫将稍微坐直了身子的书生略一用力再度按在怀里,“不如先生问,本王酌情回答,如何?”
杨晏清小声啧了一下。
他有点怀念之前的萧景赫了——现在这个骗起来好生费劲。
朝萧景赫的怀里靠了靠,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杨晏清思索片刻开口问道:“假设王爷大业功成,之后准备如何做?”
这个问题对萧景赫而言,一半是假设,一半却是带入前世的种种。
他沉吟了半晌,回答:“整顿科举,重新划分领地官吏职责名分,整肃军队,清点国库,同时派遣新一任巡抚前往附属国暗中巡查……”
这些都曾经是萧景赫前世上位之后做过的,或者看内阁实施的,以及……前世没来得及做的。
杨晏清很认真的听萧景赫的叙述,能够听得出来,萧景赫的确是十分谨慎的想过这些事,但很多举措并不适用于如今的大庆,反而更像是在虎视鹰瞵垂涎威胁之下匡扶社稷的孤注一掷——尤其是萧景赫最后在面对附属国这一问题上的谨慎与忌惮。
这并不正常。
向大庆称臣的附属国有且仅有一个,并且百年来安分守己并无不安分,萧景赫为什么会对那个领地不过一洲大小的附属国如此上心忌惮?
杨晏清微微眯起眼,他的脸颊因为发热已经浮上些许红晕,萧景赫按照他的话一路前行没有回头,自然也不可能找到药物替杨晏清缓解一二。
发热的确让他思考的速度慢了很多,但跟上萧景赫却还是容易的。
萧景赫感觉到怀中人轻微的发抖,止住话头皱眉低声关心道:“很难受?”
“不碍事。”杨晏清摇摇头,食指从禁锢的大掌中钻出来摩挲着萧景赫虎口处的厚茧,慢慢道,“整顿科举,划分官吏职责……这些都没错,但就在王爷踌躇满志忙着改革内政的时候,以内阁为首的六部尚书及各御史便会纷纷上奏,劝慰王爷顾全大局,多为江山社稷着想。王爷当然不会听从,反而会将内阁老臣逼退朝堂,内阁老臣闭门不出,各地州学子愤然,文人笔墨如利刀割喉,届时王爷便会面临天下文人的骂声一片。”
身后的萧景赫冷哼一声,满是不屑:“一群读书读傻了只知道攻讦他人不知道报效国家的书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