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七,吉日吉时。
因着是皇帝赐婚,靖北王府的喜娘乃是宫中女官。
将内室里的物件备好,女官朝靠坐在床榻前一身红色喜服的男人躬身行礼,带着一众婢女安静地退下。
出得内室关上门,不仅那领头的女官松了口气,婢女们更是瞬间放下了悬在半空的心,开始凑近彼此小声咬耳朵。
“杨大人往日里一派淡淡的模样,没想到这么衬红色,这一身喜服真真让人移不开眼睛!”
“可不是嘛,之前听书房当值的姐姐说过,杨大人笑起来可真真是眼颦春山,当时我还不信,如今看来呀……”
“虽说是皇上赐婚,但亲王殿下和杨大人着实般配的紧。”
“传闻亲王殿下不是个好相与的性子,况且杨大人他……”
“谁给你们的胆子妄议贵人!噤声!”听到这里,女官转身冷声横眼身后的婢女,揣在袖子中的手紧了紧,转头朝着廊外走去,“还不快跟上?”
听着传入耳中的窃窃私语声,床榻边原本闭目养神的男人睁开眼,手指捻着金丝团扇的长柄,扇子上缀着的流苏珠串碰撞发出细碎的响声。
轻啧了一声,杨晏清将那素面团扇随手扔到一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子。
早知道成亲是这么累人的一件事,当初就不该答应小皇帝走这麻烦的明媒正娶。
此时已经是天色昏沉,内室里燃着两根红色的喜烛,杨晏清借着烛光环视四周,懒懒打了个哈欠,弯腰攥住床上红色的喜被一展,哗啦啦掉出不少红枣莲子栗子花生仁。
杨晏清懒懒地垂下眼皮,颇为无语地看着散落一地的干果。
他和萧景赫两个男人,是能早生贵子还是能连生儿子?
已是亥时,杨晏清也没有等喜房另一个主人来的意思,抬手脱了大红金丝绣纹的外袍随手搭在一边,刚转过身,便对上了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眸。
萧景赫推门的手一顿,长身玉立在门边,视线从喜烛掠过旁边桌案上的合衾酒,再到床榻上凌乱的喜被和满地的干果,最后停在了内室里在大婚洞房时自顾自脱了衣服准备就寝的杨宴清身上,眉头蹙起,脸上浮现出不赞同的神情。
杨晏清转过身,眼神有些意外地看着门边身着九章衮冕的亲王。
萧景赫似是斟酌犹豫了一瞬,反手关上内室的房门走过来,端起桌上的合衾酒倒了两杯,将其中一杯递给杨晏清。
“杨……先生。”
男人似是在唇齿间斟酌了称呼,嗓音低沉中带着一丝冷,杨晏清的睫毛微微一颤,抬眸看过去的时候跌入了一片沉静的墨色里。
萧景赫将手中的酒杯朝着杨晏清的方向近了近。
杨晏清接过酒杯,近距离感受到男人身上冷冽的气场,心中有一根弦被微微拨动让他忍不住想去扒拉眼前这个一本正经的男人。
看看这身正统冕服下藏着的,是个怎样的宝贝。
他的手指摩挲着酒杯边缘,忽而笑开:“多谢王爷。”
这是萧景赫第二次见杨晏清笑,眼前这个人明明长着一张儒生正统的脸,行为举止皆被当做当世儒生标尺,只是一笑,五官中的风流之气便满溢出来,青年眉骨上勾勒出的一支殷红梅花霎时间绽放开来,满室欣喜。
萧景赫的喉结动了动,眼神晦暗。
喝了合衾酒,杯身上缠绕着的红色丝线在桌子上蜿蜒出暧昧的弧度。
杨晏清抬眸看着萧景赫。
自先帝驾崩,年仅四岁的太子在兄弟叔伯的虎视眈眈下登基。帝师杨晏清肩负教导天子摄理朝政之责,不结党,不收徒,在小太子萧允登基同年接管诏狱,立镇抚司统领锦衣卫。
此后五年,先帝遗留三位王侯兄弟先后因谋逆伏诛,皇子中除安分守己退居封地的七、十一皇子以及远嫁草原的两位公主,其余参与谋逆造反者相继被捕,属于萧氏王族的血在镇抚司的昭狱石板上层层叠叠出阴寒刺骨的暗色,京中百姓甚至偶尔能在夜深人静之时听到从镇抚司处传来的呻|吟嚎哭。
因着这种不留丝毫余地的手段,杨晏清向来被朝中老臣诟病忌惮,在茶楼书肆的说书先生嘴里也算不得什么纯良忠臣。
萧景赫是如今大庆朝仅存的一字王,战功显赫威名远扬,靖北王一脉几代镇守边疆,从不参与内阁朝政,更遑论谋逆——若是真说起来,名声越过名为权臣实则被称为疯佞的杨宴清不知道多少倍,然而就是这样位高权重的亲王,锦衣卫递上来的情报里,却写着靖北王萧景赫贪|污军饷疑似私囤精兵于边境青州。
这场赐婚不论是小皇帝和满朝文武,亦或者是萧景赫,都知道不过是一把刀悬在了靖北王府的上空,所以这大婚当晚萧景赫出现在喜房里才真的让杨晏清有些讶异。
说起来……
杨晏清垂眸,视线扫过面前男人的腰带,想起那日看过的情报里提到的萧景赫年过弱冠多年府中偏房侍妾男宠皆无的文字,眉梢微挑。
也不知道萧景赫中不中用……
萧景赫莫名感觉后背一凉肌肉收紧,拂袖间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杨晏清的打量。
半晌,自觉走完过场的萧景赫开口:“书房尚有公务处理,先生自便。”
说罢转头就要离开。
“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