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许久不见的春雨今晚淅淅沥沥下个没完,早春寒气仍旧浓重,凉得刺骨。
祠堂香火浓重,依稀的烛火倒是略微驱散了寒意。
绿礼半跪在蒲团上,眼皮耷拉着,有气无力地开口:“周已。”
没人回应她。
“表哥,你饿不饿?”她并不气馁,又脆生生问,“表哥?”
周已端端正正跪在贡台前,清瘦的少年背脊挺直,跳动的烛光照在他侧脸,忽明忽暗间,他的表情也仿佛晦涩难懂起来。
“不饿。”他闭上眼睛,语气淡淡,一副不想搭理的样子。
绿礼这时候也没心思去计较他态度,她眼巴巴望着台上几盏水果糕点,又瞧瞧老祖宗们黑黝黝、阴森森的牌位。
几番思索,到底心中敬畏战胜了饥饿。
她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最后伸手掐住周已手腕,长长的指尖报复性发力,“都怨你,若不是你,本公主怎会被皇兄责罚?”
分明是恶人先告状,可她语气娇蛮而委屈,若换作不明真相的旁人听了,恐怕还真会以为是她被欺负了。
“废物。”
“碍眼。”
“你怎么不说话,心虚了吗?”
“心里有鬼的人才心虚呢!”
她骂起他时表情显得格外生动,眉飞色舞的嚣张模样,一改之前病怏怏的丧气。
周已在她嫌恶目光中睁开眼。
他始终保持缄默,面色枯井无波,寂静得宛如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打不疼,骂不痛。
“嗤,无趣。”
绿礼自觉没意思,和周已耍嘴皮子简直是天底下最无聊的事情。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倒是无妨,她最厌恶他整日绷着脸皮,什么也不在乎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左右不过是母后一时心软留在宫中的玩物罢了,傲气什么?
“无趣。”她又重复一遍。
也不知究竟是哪句话触动了他神经,周已突然转头,“若吉吉死了,你会难过吗?”
吉吉是她养的一只猫,由附庸国进献,猫身通体雪白无一丝杂毛,眼睛是玲珑剔透的天蓝色,高贵又漂亮,最近很受她宠爱。
凭白无故,他提吉吉做什么?
绿礼疑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些许防备。
其实她的态度已然成了答案。
周已低头嘲弄一笑。
原以为自己已经死心,不会对她对自己再抱有任何期待,可惜他终究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她。
心脏处缓慢而绵长的刺痛让他连呼吸都麻木起来。
他确实无趣,比不上她宠爱的才子伶人,也讨不了她欢心。
“你,你笑些什么?”绿礼被他莫名其妙的笑容搞得心底慌乱,宗祠阴气一贯重,周已莫非是沾了什么脏东西?
他沾便沾了,可千万别来祸害她呀!
周已淡淡反问:“你又怕些什么?”
绿礼愣住。
他继续道:“姜绿礼,你现在跑出殿门,哭几声,再随便扯个谎说我欺辱你。”
他声音甚至堪称温和,“你知道的,我从来不会反抗你,你怕什么呢?若我死了,你皇兄维护你尚且不及,你难道担心他责罚吗?”
“我若死了,你舒心吗?”
“不会难过吧,绿礼?”
绿礼瞪大眼睛,周已不对劲,他很不对劲,哪哪都不对劲。
果然是沾了脏东西吧?
“……可是,表哥。”好半响,她才呐呐开口,“我,我没想过让你死啊。”
明灭的烛光落在他眉目处,随后在绿礼眼眸、鼻尖、唇角漾开,翠钿金缕,衬得她五官精致而柔和。
周已略一恍神,刚过完及笄礼的少女,残有豆蔻娇俏之姿,孩童天真稚气尚未完全褪去,却早已悄悄夹杂着少女的妩媚动人。
再早个几年间,她趴在他背上,一手拿着糖葫芦,另一只手揪着他耳朵,又乖又可爱地叫他表哥。
现在,她又惊又疑,委屈地解释她并不想杀他。
周已知道,再过一年,他会死于她鞭下,鞭鞭入骨锥心,毫不留情。
她心情好时,腊月天里会冒着寒风,解下自己狐裘大氅,再塞给他温暖的汤婆子。
心情不好时,他即使死在她眼前,也得不到她一丝心软。
“无趣。”
“玄三,记得处理干净点。”
上辈子他意识彻底混沌前,只听见她用毫不在乎的语气如此吩咐。
而现在。
“咦,表、表哥?”少女白皙微凉的手贴在他额头,随后她不解地低声自语,“奇怪,明明没有发热呀。”
周已就那么望着她,直直地望着,不躲不迎,不喜不怒。
不知为何,牵扯出丝丝缕缕莫名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