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凳上的小人渐渐的踡起了身子,将自己踡成了浅青色的一小团,仿佛是怕被他人瞧见自己眼中的脆弱,燕辞云微低了头将一张小脸埋进自己的双臂间,半晌,才闷闷的开了口。
“我这样的人,生下来也只是令父母忧心而已,没有半点用处,母妃因我日日忧愁,如今还为了帮我祈福,先是路上遇袭,后又受此劫难。”顿了顿,他的声音中显出几许凄凉。“三皇兄也不喜欢我,我一直知道,他觉得我抢了母妃的关注,还是个拖累……还有你,祁懿美,你知道吗,起初,我并不喜欢你。”
祁懿美倒是并不知晓,只是觉得初见他时,这孩子过于冷淡,可是他对谁都如此,也没瞧出来他不待见自己。
“因为你健康。你我年岁相近,你可以去听学,可以在阳光下随心所欲的奔跑,可以做太多我不能做的事,而我却只能默默的在病榻上守着窗隙间落入的阳光。什么皇子,什么殿下,不过是个病魔缠身的可怜虫,半点用处也没有……”
“可是后来,你一点一点的融入我的生活,我第一次尝到了有兄弟,有同伴的滋味,才刚刚开始觉得活着是件不错的事情,可是你又因为我,差点没了性命,如今落得和我一般体弱的结局……你说,我是不是早就该死了,也许在出生那一刻我就死了,所有人都不必过得如此辛苦了。”
说到最后,燕辞云的声线越来越轻,内里还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这是他第一次将自己的脆弱敏感直白的展露在外人的面前。
他不过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却承受了太多太多。
祁懿美喉咙发紧,心中泛起阵阵酸楚,她一直知道他是个敏感的孩子,却从不知晓他的内心底有这样多不为人所知的心事。
她抬手搭在这一小团的肩上,忍着眼中的酸涩,温声道:“不是,殿下,有错的是做下恶事的人,而不是你。我之所以差点没了性命,是因为奸人暗害,他们若要下手,便是没有你,也会在三皇子,贵妃,或是在别的什么人什么事上作文章,殿下,这不是你的错。”
感受到手下的背脊微微带着的颤意,祁懿美轻轻的在上面抚着,柔声道:“六殿下,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又那样聪明,太傅讲的东西你一听就会,你说你羡慕我,实应是我羡慕你才是,你怎会觉得自己无用?”
说着,她在这一小团浅霜色的身侧缓缓坐下。
“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贵人,正是因为有了殿下,我才有了进宫听学的机会,我相信对于贵妃娘娘来说,也是因为有了殿下,才更幸福,否则她也不会不顾劝阻的去为你祈福。”
亭边的雨水一滴滴的落下,在阵阵的雨滴声中,祁懿美好似听到了埋在双臂间似有若无的呜咽声。
燕辞云一动不动的低着头,好似一个受伤了的小兽,默默的舔舐着自己的伤口,因为害怕别人知道他的脆弱,而不敢喊一声痛。
祁懿美低头将之前放在一边的外衣拿起为他披了上,面上带了些浅笑,轻声道:“殿下,爱一个人,付出也是快乐的,就像贵妃娘娘,你是她十月怀胎,是她血脉相连的孩子,她这样爱着你,便是为你牵挂奔波心中也是愿意的。若是真的没有了你,她该是多么痛苦,殿下应该好好的爱惜自己,为了贵妃,也为了所有牵挂你的人。”
最后拉了拉外衣的领口,盖住他的肩膀,祁懿美正要收回手,面前踡着的小公子却是忽的起身,一把抱住了她。
他的一双手臂紧紧的圈在她的身上,那张带着泪痕的脸埋在她的右肩上,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那双禁锢着她的手臂带着的颤抖。
温热的液体渐渐晕湿了她肩膀上的布料,祁懿美无声的拥着他,燕辞云第一次像一个孩子般,尽情的哭了一场。
也不知过了多久,燕辞云才缓缓松开了她,偏着头,用微带了鼻音的声音道:“你转过去。”
祁懿美不明所以,正要松手去看他,怀里的人却是瞬息便撇过了头去,微带了些焦急的道:“你快转过去!”
“哦。”祁懿美依着言的转了过去,才明白过来,这小孩大抵是怕她瞧见他哭泣的样子。
真是个死要面子的小孩,才九岁嘛,哭也不丢人。
将自己略略收拾了,燕辞云清了清嗓,道:“你可以转过来了。”
祁懿美慢慢回过身子,心下好奇这漂亮小公子眼睛是不是哭成了个包子,又不好意思正大光明的瞧,只好偷偷的瞄了几眼。
到底是美人,哭起来也是好看的,燕辞云一双眼睛红红的,只微微有点肿,哭过的眼眸带了一层水润,小小的红唇微微的撅着,看上去有一种楚楚可人之态,配着那张莹白的小脸,让人想坏心的上去捏一把,非要他可怜巴巴的说上一声“好姐姐”才肯放过。
暗里骂了自己一声禽兽,人家小可爱正是伤心难过,她竟垂涎起人家的“美色”来了。
正要收回目光,不期然燕辞云忽的抬了头,两人的视线便对到了一处,祁懿美眼中那一抹来不及收敛的笑意便被他捉了个正着。
燕辞云微抿了唇,冷下一张脸,道:“你看什么。”
两人在一处久了,祁懿美早就不似初来时那般敬畏他的身份了,再加上他刚刚哭过,一副被欺负了的小委屈模样,怎么瞧都没什么威慑力,她干脆大大方方的含上笑意,并未回答。
燕辞云却是面上一阵红晕,有些窘迫的小声道:“我、我这样子很丑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