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妃又问了几句王府安住,代父尽孝的话,便听门外宫女禀报,玄亲王府的女眷到了。 鄯氏、崔氏与重兰一同起身,明珠也转头望过去,便见一众宫人侍女簇拥着几位宫装贵妇走了进来。 当先一位是玄亲王的正妃顾氏,身穿茜红绣金鸾凤亲王妃服色,容貌姣好秀美,仪态雅致飘逸,但在正妃繁复雍容的宫装映衬下稍显瘦弱单薄,不大似出身名将宝栋府的将门之女。 其后还有两位侧妃,左边一位身穿碧玉色织锦宫装,身材高挑,清丽楚楚。右边一位则着烟霞色蹙金锦翟宫装,端庄高华,琼肤玉貌,与明湛晖有三分神似。 如今的玄亲王正妃顾氏乃是继室,年纪反而比两位侧妃还要轻。左侧的碧衣侧妃叶氏是淮阳侯府的嫡女。右侧正是出身晋王府的明侧妃,闺名湛嫣。按着礼法是按姓氏称侧妃,但往来亲眷也多称其为嫣妃。 见礼既毕,明湛嫣便向鄯氏含笑道:“嫂嫂近来可好?重兰越发乖巧了。”又看了看明珠,“这便是三弟的女儿?” 鄯氏心中鄙夷,面上却温和得体:“正是。” 明湛嫣拉起明珠的手:“让我看看,跟你父亲真是像极了。”忍不住伸手抚了抚明珠的鬓边,泪光便盈了上来,笑容又是欣慰又是酸楚:“我就知道,三弟不会这般无情。你都这样大了,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 明珠见明湛嫣容貌与先父相似,心中也生了些许亲近之意,只微笑道:“多谢姑母垂问。我外家小有财资,这些年来衣食无忧,只是我一直不知京中之事,才未能早些入京拜望,是我的不是。” 明湛嫣点点头,又折身向瑾妃道:“娘娘恕罪,妾一见这孩子便想起了三弟。” 瑾妃轻轻摇头道:“不妨事,你和幼弟原本亲近,遗珠还家,也确是喜事。”吩咐身边宫女道:“白芷,将那盒南海珍珠取来,赏给晋王府三小姐。” 明珠躬身谢了,又复回自己座位。宫女奉上茶来,顾王妃坐了瑾妃下首,叶侧妃与明湛嫣在另一侧。几人皆致意之后,又问候瑾妃近日身体康泰,田猎行程预备等等。 长辈叙话之间,除了客套与家常,众人也不免再向明珠询问往事。毕竟飞云郎之女返京,是如今王侯公卿后宅中的热门话题之一。 明珠已经有了预备,其实那些问题在晋王府之中早已回应过晋王妃,也没有什么难应付,只拿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回答了。只是言谈之间,鄯氏对明珠竟是颇多称赞,什么端秀英丽,落落大方等等,虽也算不得言不符实,但到底明珠与长房之间的关系还是颇为紧张的,鄯氏此行何意? 片刻之后,明珠忽然本能觉得有人盯着自己。转头一看,却与瑾妃目光相对,不由微微愕然。 瑾妃神色淡然,转了目光,向着玄亲王府的三妃道:“时辰也差不多了,你们先到晏庆殿吧,明珠头次进宫,多照顾些。” 众人起身行礼应声,依次退出。 申时三刻,晏庆殿鸣磬开宴。 钟鼓颂圣的乐声中,司礼宫监长声唱道:“万岁驾到!” 所有臣工命妇一同离座叩拜,身穿玄黄二色的金龙福寿纹锦袍的睿帝在众人齐呼“恭迎陛下,陛下万寿千秋”的颂祝声中,行至上殿正中,落座龙椅。 睿帝身后一左一右是瑾妃与瑜妃,席位也分设于睿帝左右。二妃身着同样品级的金翟贵妃宫衣,发髻上的金翟长钗亦同为八翅。 睿帝挥手道:“众卿平身,赐座。” 谢恩之后众人各自归座,两旁宫监宫娥流水一样依次为各席上菜。睿帝之下的第一席是储君席位。但元德太子与已故的裴皇后同样不太康健,近几年来越发病弱。月前受了些暑气,就一直静养,不太能离开东宫。故而此时的储君席位上只有太子妃文氏带着两个皇孙坐席。 待菜品上齐,睿帝嘉许了几句,当先动筷,众人才开始用饭,自然无人是当真吃饭,都是随时留意着睿帝的那边殿上的进度。睿帝虽然仍然能策马,毕竟已是七十岁的老人,进不了太多饭菜。 睿帝那边停箸,众臣也跟着停下,开始依着尊卑长幼,依次进献寿礼。各样祥瑞福寿的奇珍异宝不计其数,有些特别新奇或得中圣心的,睿帝便嘉奖几句,赏赐一二。 晋王府进献的是一座羊脂玉祥云万寿画屏,三尺来高,玉质莹润无瑕,祥云雕刻精美,寿字笔法恢宏。睿帝点头道:“好玉,好字。玉和,你十岁起为朕侍读,说到如今同至古稀,这六十年君臣情谊,果如当年所许君臣相伴之约。” 这是极大的嘉许了,晋王动容叩拜:“臣何其有幸,得侍圣主,唯愧才疏学浅,未能更多为陛下分忧。” 睿帝抬手道:“爱卿平身。听闻你幼子飞云郎有女返京?今日可入宫了?“ 晋王起身应道:“臣惭愧。臣的三孙女今日已随臣入宫了。” 当年明湛晖挂印而去,京中传言纷纷,多道飞云郎明湛晖为江湖女子舍家而去,好一段风流故事,传唱良久之后才渐渐为人淡忘。不想二十年后,飞云郎之女认祖归宗的消息再度传遍京师,成为王公贵族、甚至市井百姓茶余饭后的大热谈资。 宫宴之前等候片刻,已有许多人远远见过明珠一眼,但又不比此时殿中灯烛通明,席列层级清晰,得以尽观。 明珠已有此预备,当下离席起身,到中殿正中,向着睿帝下拜:“臣女叩见吾皇万岁。” 黛眉入鬓,星眸朱唇,明丽容色之中端华沉静,很是合乎将门之女应有的英朗之风。众人好奇打量了半晌,当年曾见过明湛晖的人纷纷认可,此女相貌的确与其父大为相似。虽说是长于民间,在天子宫妃皇亲贵胄面前,众人或明或暗的灼灼注视之下,却无一丝的腼腆慌张,反而仿佛久居富贵一般淡定自若。 睿帝看了明珠几眼,感叹道:“当年见飞云郎连中三元仿佛还未几年,如今女儿都这样大了,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明珠欠身应道:“回陛下,臣女今年十九岁。名叫明珠。” “嗯,”睿帝点点头,“飞云郎英武过人,为爱女取名倒这般婉约。” 明珠平静答道:“先父因玉溪先生锦瑟一词为臣女取闲章小字明珠。后未及为臣女选定正名便已早逝,臣女便以小字为正名,以念先父。” 睿帝又颔首道:“这般孝心,也是难得。如今回京便好,代父尽孝吧。” 明珠躬身相应,退回席位。 寿礼进献完毕之后便是各色歌舞、杂耍、表演,喜庆热闹,精彩之极。睿帝开口叫臣工们尽可同乐,又叫了两位近臣到御前说话。众臣与命妇们虽然不敢当真放肆说笑玩乐,但若全体纹丝不动也未免显得过于拘谨扫兴。于是有些相熟之人便换了席位,边观赏边说话。 明珠自然又是无人理会,也就安坐观舞。不想片刻之后,有宫女过来道:“瑾妃娘娘请明三小姐移步说话。” 明珠微感意外,但也随着去了。见了瑾妃恭谨行礼:“娘娘金安。“ 瑾妃清淡的神色似乎是常年不变一般,语气温和如水:“不必拘束,坐吧。”随口说了两句饮食的闲话,又问道:“飞云郎弓马精湛,名动天下,常言虎父无犬女,不知你可曾习武?” 明珠对此事早有腹稿:“回娘娘,先父过世时臣女尚幼,武艺一事虽有开蒙,但只习得皮毛。” 瑾妃点头道:“嗯,那令堂呢?是否也精通武艺,与飞云郎相互应和?” 明珠倒是未料有此一问:“先母的确曾习练武艺。臣女幼时见过先父与先慈一同舞剑。” 瑾妃微微感叹:“这般也是难得的好夫妻了。那你的武艺是谁所教授?可有师承?” 明珠心念电转,面上只浅浅一笑:“娘娘取笑了,臣女对武艺只略知皮毛而已。先父过世后,有几位长辈指点过。” 见她语焉不详,瑾妃也就不再细问,转了话题说几句旁的。身边的宫女过来送茶,案上的鲜果点心甚多,撤去空盘之时手腕碰了一下,明珠的茶杯便翻倒下来。 明珠的坐凳与这茶几距离甚近,茶水又滚烫,电光火石之间便本能探手接住茶杯。宫女告罪退下,瑾妃的淡然目光中终于多了一丝神采与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