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临头,谢夫人突然失去了询问的勇气,嘴唇嗫嚅,头上的流苏不停颤动,话到嘴边怎么都不敢说出口。 谢婉心中轻叹一声,看了谢夫人一眼,轻声对下面跪着的人道,“将军见谅,母亲只是太过担心了。” “对,对,是我失态了,将军快起来。”谢夫人被女儿提醒,终于反应过来,她深吸一口气,稳定了情绪,问道,“你们主将……如何了?” 来者并未顺着她的话起来,听到她后面的话铁打的汉子直接红了眼眶,哽咽着声音,“主将……主将和少将军都失踪了,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 谢夫人脸上本就不多的血色一瞬间退去,正厅里鸦雀无声,安静到了极点,她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利用这刺痛来使自己冷静下来,不至于昏倒。 “前因……以及后续,一一道来。” 她唇色尽失,紧咬着下唇,哀伤到极致反而出乎意料的镇定。 从小母亲就教导过她,嫁入将门,要有失去丈夫和儿子的觉悟。然而当这一天来临时,谢夫人依旧觉得天都要塌了。 可她知道她不能倒下,她还有女儿,还有整个武国公府要支撑。 “是,”那将士哑着声音,将前因后果没有一丝隐瞒,说得详细。 确实如谢婉早先所猜测的那样,边疆又起战事,不知道朝廷在打什么主意,将这场战事隐瞒了起来。 然而粮草供应不足,大军勉强支撑三月,后续粮草依旧迟迟不能来到,面对来势汹汹的敌军,谢岚不得不挺而走险,将敌军主力引入一处山谷,意图消灭其主力,争取时间。 谢家军胜了,但也是惨胜,尤其是主将谢岚在与对方主帅争斗时一时不察进了深山,如今下落不明。 可能昏迷,可能迷路,也可能……已经死亡。 “那哥哥呢?”谢婉一挑眉,“主将不在,少将军又是怎么出事的?别告诉我是去找爹爹了。” 若是这样,那谢家军里可就有大问题了。 “是,”将士低着头,“少将军是在主将失踪的第五日进的大山。” “景湛并不是不顾大局的性子。”连谢夫人都敏锐的察觉出了不妥,她从小养大的孩子性子如何她最清楚,战场无父子,哪怕父亲上一刻死了,下一刻也要正常杀敌。 军中无主将,少将军该坐镇军营,天大的事也不能出去,何况军中不缺寻人的将士,除非到了谁也不能信任的地步,只能谢景湛自己冒险。 “少将军进山时曾对末将吩咐过,若是他十日内不归,让末将回来报信。” 也就是说,做好他们已经死在山里的准备。 山上有什么他们最清楚不过,何况主将当时还受了伤,身边还有敌人,又是严冬腊月,实在是不得不抱着最坏的打算。 “我知道了,”谢夫人喃喃道,随即强撑着精神吩咐人带他下去休息。 那将士又向两人行了礼,跟在下人的身后离开,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人一走,谢夫人就像是被抽走了浑身的精神气,软软靠在了椅背上,谢婉走过去半跪在地上,头放到她的膝上,拉着她的手放到脸颊上,柔声道,“娘,您放心,爹他们会没事的,而且您还有我。” “娘知道,”谢夫人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声音很轻,“娘没事的,乖女儿,你先回去歇着。” 谢婉颦起秀眉,抬头看她的目光中隐隐透着担忧。 谢夫人哑然失笑,轻轻拥着她,一下又一下的顺着她的长发,“你娘这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而且你爹福大命大,区区一个深山老林,还要不了他的命。” 话不是这么说的,这已经是第十九日了,谁都知道凶多吉少。谢婉心知谢夫人是在安慰她,也是在安慰自己,她顺着谢夫人的意思轻轻“嗯”了一声,像是被说服了,“那娘要保重身体,等爹爹和哥哥回来。” “好。”谢夫人目光柔和的看着她,却是又催她离开。 谢婉知道她这时最需要的是独处,没有反驳,顺从的起身离开了。 谢夫人怔怔看着女儿离开的背影,抬手遮住眼睛,声音疲倦,“你们也都下去。” 婢女迟疑的看了她一眼,无声的行了一礼,离开时还将门带上。 桌上是精致的早膳,厅内摆放的桌椅,墙角的博古架,挂着的山水图,这里一点一滴都是谢谢夫人亲手布置,十几年从未变过。 谢夫人渐渐低下头,低低的哭泣声在空荡的屋内响起。 …… 不过一个上午,边疆打了胜仗,但武国公和世子失踪的消息已经在长安城内传开。 谢婉没去打扰谢夫人,她独自在小院里,手捧着一卷兵书,但足足半个时辰未曾翻页。 “县主,”清秋从外面进来,看她这样子也有些担心,低声道,“李姑娘来访。” “李青禾?”谢婉一挑眉,神态自若的合上书,“她怎么来了?” 谢婉还记得这姑娘不合时宜的行为,拒绝的话到嘴边又变了,“有请。” 清秋很快把人迎进花厅,李青禾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穿的素淡低调,浅蓝的衣衫,白色的披风,连头上都只有一根珍珠碧玉簪子。 鉴于李青禾素日打扮都是清雅怡人,谢婉起先也没有多想,但总觉得有些古怪。她压下这种感觉,迎了上去,扯出一抹略带哀伤的笑容。 “李姑娘见谅,你也知道……”谢婉轻轻抽泣了一下,“我、我们家……” 随着她的话,晶莹的泪珠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啪嗒一声滴到木板上。 李青禾一把拉住她的手,连连安慰,“妹妹别哭,也许情况并没有想象中的糟糕。” 这话若是出自别人的口,谢婉觉得是安慰,可她在对方的语气听出中有莫名的笃定。想到她的古怪,谢婉不动声色,用帕子掩面,哭声更大了些。 “李姐姐说的轻松,爹爹不见了,连哥哥也没有找到,家里只有我们母女两人了……” 哭声中带着娇养少女的无助,表现的合情合理,李青禾心头划过一丝狐疑,又被少女的哭声冲散。 也对,谢婉应该是经过家庭巨变也变得强硬起来。 这样想着,她抛去不耐,循循善诱,“就是因为只有你和谢伯母两人,妹妹才应该振作起来,做谢伯母的依靠。妹妹仔细想想,朝中眼红谢家军的人那么多,谢将军和谢小将军都不在,群龙无首,正需要一位主事人。” “我、我娘吗?”少女怯怯抬首。 “……不是,”李青禾噎住了,“谢伯母是柔弱女子,在军中没什么威信。” “那,那还有谁?几位舅舅吗?可是舅舅不是谢家人。”少女像是无头的苍蝇,胡乱说道。 “不是还有你吗?”李青禾脱口而出,迎上少女震惊的目光,她连忙描补,“你是谢家现在唯一的血脉,他们会听你的。” “不是,还有哥哥!哥哥会没事的!”少女完全没抓到重点,急切又固执的否认。 “好好好,这不是世子现在不在嘛,还没有找到人,需要人坐镇,婉儿妹妹正合适。”李青禾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放缓了声音,软语哄她。 “李家姐姐怎么会这么想?女子是不能上战场的,而且谢家军是朝廷的军队,自有陛下安排。”少女变了脸色,一反刚才的娇怯模样,严厉说道。 李青禾愣住了。 “好了,我知道李姐姐是担心我,我没事的,爹爹他们也会没事的。”少女神色又变了变,像是刚才声色俱厉的样子都是李青禾的错觉,她柔柔一笑,“多谢李姐姐来陪我,外面天寒地冻路不好走,李姐姐还是早些回去的好,我派人送你。” “我……”李青禾被她一系列的动作都弄懵了,反应过来时,那名带她进来的叫清秋的婢女已经俏生生的站在她面前,微微弯腰做出请的动作。 到这份上了,李青禾无奈,面上依旧是一派柔和担忧,“那我改日再来看你。” “县主,”清秋把人送走后回到花厅,谢婉端着一杯热茶,注视着里面沉浮的茶叶,思绪已经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走了?”听到清秋的声音,谢婉轻轻吹了吹,抿了口茶。 “是,李姑娘坐自己的马车走的。”因为谢婉吩咐要安排人送李青禾,所以清秋特意说了一句。 “无碍。”谢婉不在意道,本就只是客套。她沉吟片刻,又说道,“今日李青禾的话不得泄露出去,我娘也不行。” 好在她不爱留人,当时花厅里只有清秋一个丫鬟。 “奴婢谨记,”清秋面上毫无异色,镇定行了一礼。 “嗯。”谢婉对此很满意,李青禾的话她依旧有不明白的地方,却进一步的肯定了她的古怪。 只凭一点,李青禾怂恿她去继承谢家军。谢婉就断定李青禾有问题。连武将世家的孟绯都觉得女子上战场是异想天开,自幼学习女德女诫的李青禾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而且,谢婉自认除了她娘和身边的人,长安城里没有人知道她会武功的事。 那么,李青禾又是从何得知。 谢婉百思不得其解,却又不得不承认,她对这提议……心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