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刚下过一场雪,车夫小心翼翼赶着马车,速度很慢,唯恐路滑惊到了里面的贵人。 虽是严寒腊月,马车内温暖如春,角落里雕刻着蝶恋花的铜炉散发着热气,谢婉抱着手炉目光看向窗口的方向,放眼望去,尽是白色,耳畔传来谢夫人喋喋不休的叮嘱,谢婉左耳进右耳出,偶尔还能附和她点个头。 “……你这丫头,”然而这点小心思瞒不过谢夫人,她停了下来,无奈的点了点谢婉的额头,摇头轻叹,“也罢,你爹爹可是武国公,自己身上又有尊号,若不喜,也不必勉强与那些小姐们相交,只是你到底是第一次亮相,还是需要注意一些。” 武国公谢岚戎守边疆,战功赫赫,抵御吐蕃数十年,他的妻女自然有底气在长安随心生活,不用畏惧他人。 想到她那未曾蒙面的爹爹,谢婉还是感激又高兴的,无缘无故来到这里,有一个高贵的出身也算是她最庆幸的事了。 柔柔道,“女儿省得,不会主动惹事。” 谢夫人抽了抽嘴角,以前不知道还好,知道了自家闺女的真面目,再见她这样,总有股不适感,她深吸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其实她很不放心。 她嘴上这样应着,眼中还是明晃晃的担忧,她不怕女儿会主动动手,这点分寸她还是有的,就怕有人挑衅她。 谢夫人一点也不怀疑,到时候谢婉会动手。 别看她闺女生的娇小可爱,这会儿歪头的小模样可爱的像是猫咪,让人恨不得团进怀里怜爱。 但是知女莫若母,她家女儿从来不是什么可爱猫咪,而是长得像猫咪的老虎。 都不知道她闺女从哪学到的本事,要知道第一次瞧见她闺女白着一张脸,柔软纤细让人以为她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结果她不仅没有哭出来,反而掷出一颗楠木珠子直直打在把她们吓住的蛇的七寸…… 谢夫人差点没吓的厥过去。 那一刻,谢夫人就知道,完了,她对不起夫君,谢岚想要的香香软软的贴心小闺女长歪了! 长歪了啊!!!谢夫人痛心疾首,谢家几代都是讨人厌的小子,出个香香软软的小闺女容易吗! 偏偏小闺女不知不觉长歪了。 谢夫人查了几遍也没查出是谁这么丧心病狂拐带了她家女儿,反而挑出来不少探子,最后这事以武国公府发卖了不少下人结束。 “闺女啊,”谢夫人试图动之以理晓之以情,“红梅园里没什么危险,都是些夫人小姐,用不着动武,而且有什么事可以让清秋动手。” 要知道贵女习武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就算谢夫人不介意,也不想让谢婉沐浴在别人异样的目光下。 而且别以为她不知道,女儿身边的丫头多多少少都会些武功。 而且,最重要的是―― “咱家穷啊!边疆的几十万件棉衣才送走,咱家库房现在空的一根鸡毛都没有。”谢夫人叹气道。 万一伤到了哪家千金或者公子,武国公府都不够赔的。 当今龙椅上的那位不怎么英明,疑心病重,老觉得有人要造反,对手握兵权的谢岚也是警惕的很,年年克扣军资,谢岚没办法,上书皇帝装傻,当不知道,只能武国公府来补。 好家伙,按照本朝律法,战利品将军可得一半之多,其余充公,本该是最富有的武国公府生生被二十万将士给吃垮了。要不是谢夫人持家有道,有点经商天赋,武国公府早就没钱了。 虽然现在也差不多。 谢婉看着哭穷的谢夫人很是无奈,她哪里有这么不靠谱? 想想他们家穷得叮当响的账房,谢婉也理解了,“娘放心,女儿不动手。”说完又强调了一遍,“真的不动手。” 她也很委屈啊,她又不是故意的,只不过十几年的习惯一时改不过来。 当了十几年行侠仗义的女侠,横行江湖,恣意潇洒,哪里想到有一天会变成她最看不上官家贵女? 即使这贵女的身份很尊贵。 和宜县主,算是长安除皇家以外最尊贵的贵女了。 唉,谢婉看着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谢夫人,在心底沧桑的叹气,好想跑路啊,江湖多好啊,想干嘛干嘛,只要不触及律法,没谁管她要做什么。 哪像现在,什么立容、坐容,连吃饭睡觉都有人盯着。 想到这里,谢婉悄咪咪的摸了摸左手掌心,心有余悸,她娘可真狠心,给她请的宫里的嬷嬷下手那可真是毫不留情。 她今年及笄了,因着早产身体不好,早年没怎么出过门,在长安的贵女圈里还处于无名状态。 历来官家贵女和江湖女子就处于互相看不顺眼的存在,官家贵女觉得江湖女子粗俗无礼、抛头露面,江湖女子觉得官家贵女装模作样、柔软不堪。 反正要不是谢夫人强压着她出门,谢婉是绝对不想来的。 无奈形势比人强,胳膊拗不过大腿。 眼看着到了红梅园门口,谢婉再一次保证,“女儿绝对不动手。” 她觉得她娘真是紧张过头了。 谢夫人可不信她,真到了那时候她能忍住才怪,扭头对谢婉身边的丫头吩咐,“看着点姑娘,有什么事回来告诉本夫人。” 清秋对着自家姑娘眨眨眼,笑吟吟福身领命,“是。” 谢夫人稍稍放心,又回头警告谢婉,“敢惹事回家就给我抄十遍家规。” 谢婉打了个激灵,欲哭无泪,谢家的家规可是有成年男子手掌长度那么厚,十遍还得了!她娘真狠心! 跟着薛家的婢女走在小道上,谢婉轻微的叹了口气,对着身后的清秋小声抱怨,“你说我娘她怎么就对我那么没信心呢?我是会惹事的人吗?” 清秋笑而不语,夫人不是怕小姐惹事,而是这次宴会很重要,小姐已经及笄了,夫人已经开始给小姐物色姑爷,自然要给别家的夫人留个好印象。 不过她知道小姐不懂这些,压根没那个概念,夫人也不准她们在小姐面前提起,不然小姐准要炸。 谢婉前世不过一江湖侠女,这辈子也才当了十来年官家贵女,有些习惯根深蒂固,难以改变,一时半会她也想不到这上面去,只以为谢夫人是怕她惹事。 毕竟那些官家小姐一个个娇弱的很。 “县主,到了。”薛家婢女向谢婉行了一礼。 “可是和宜县主?县主驾临,小女不胜荣幸。”薛锦衣打量着面前的人,对着她行了一礼,言笑晏晏,礼仪风范看不出一丝不对。 “县主身子可好?一直仰慕县主风采,只是恐扰了县主静养,不敢前往。”宴会还没正式开始,她带着谢婉到小姐们休息的地方去。 “多谢薛姑娘关心,婉儿身体已经大好。”谢婉细声细气道,见薛锦衣看过来,她还露出一个怯生生的笑容。 十几年时间,她发现自己这张脸特别好用。 她对人情绪的感知还不错,敏锐的感觉到眼前这位堪称贵女典范的姑娘对她的不喜。 薛锦衣脸上的笑容不自觉的真切了几分,“宴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县主可以在亭子里休息一会。” “好的,谢谢薛姑娘。”谢婉根本不知道宴会什么时候开始,她甚至不知道今天来的是谁家,连主家姓薛还是刚才清秋偷偷提醒她的,稀里糊涂的被谢夫人带了来。 姓薛,又能让谢夫人这个阶层参加的也只有宫里薛贵妃的娘家了。 薛锦衣带着谢婉来到一处亭子,亭子里只有几个人,见到两人过来,都纷纷起身,其中一人热情的走过来,拉着谢婉的胳膊,“婉妹妹可来了,我们都等着你呢。” 这是谁?谢婉满头雾水,还叫得这样亲切。 想来也是知道谢婉根本不认识她,那姑娘咧嘴一笑,竟是长安女子少见的爽朗大方,“我姓孟,家中排行第三。” “原来是绯表姐,”谢婉了然,和记忆里的人名对上号,任由她拉着。 孟家也是武将世家,是谢夫人的娘家。 孟绯拉着谢婉坐下,怕她拘礼,又给她介绍在场的几位小姐。 “这是秦璐秦姑娘,父亲是光禄寺卿。” 浅绿衣衫气质娴雅的姑娘对她轻轻颔首。 “这是曹玉曹姑娘,父亲是骁骑参领。” 曹玉对她矜持一笑,滴溜溜的眼珠子满是灵动。 谢婉眼中划过一丝笑意,不知道这性格截然不同的三人是怎么凑到一起的,而且明显出身文武不同家庭。 孟绯又看向薛锦衣,笑道,“这位你想必已经认识,是薛家的五姑娘薛锦衣。” 说着她对薛锦衣颔首道谢,“还要谢过薛五姑娘送我表妹前来。” “孟三姑娘客气了。”薛锦衣也客气还礼。 看得出来,两人不过泛泛之交,甚至有可能关系不好。 谢婉托腮看着两位贵女之间的机锋,下了结论,这还是她第一次见。 最后薛锦衣告辞而去,她是主家,今日少不得要忙。 薛锦衣一走,孟绯就很不雅的翻了个白眼,“装模作样。” 谢婉惊呆了,虽然她没怎么接触长安贵女,但也知道这是很失礼的,尤其是她娘给她请的嬷嬷曾严厉告诫过她。 秦璐无奈扶额,“阿绯,你注意些。”和宜县主还在这呢。 迎上谢婉惊讶的目光,孟绯讪讪一笑,摸了摸鼻子,“我说的是真的,婉表妹离薛锦衣远点,那可不是什么好人。” 谢婉很乖的点点头,明显这我表姐和她更亲近些。 孟绯对她的态度很满意,手没忍住,捏了捏谢婉还带着些婴儿肥的脸颊,再接再厉道,“那薛锦衣一心盯着五皇子妃的位置,手段阴狠,婉表妹可要小心。” 可这关她什么事?谢婉一时没反应过来。 好半晌,谢婉用她快要生锈的脑袋想了想,恍然大悟,她指着自己,瞪圆了眼睛,“你说……五皇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