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沈清歌仿佛听见窗外的飞雪轰然炸开,于空中四分五裂,明明是暧昧缱绻的话儿,却让人觉得心中生寒。 她想起了锦昭,上一世,他对她说过无数情话和誓言,半真半假,如梦似幻,最后都化作一场屠杀,好在上辈子,她没动过心,这辈子更不会。 沈清歌没回答,淡淡反问:“那么王爷呢,你是否对清歌动了心?” 她虽然不了解锦邺此人,但从这几次的相处来看,他定不是拘泥于情爱的男子,他可以嘴上说着爱你,但杀你的时候绝对毫不留情,这样的人更是得罪不起的,人前不争不抢,暗地里运筹帷幄,最是阴损。 锦邺瞧了她半响,留下个晦暗不明的答案:“你猜?” 他没多留,从沈清歌的未闻居出来,便拐进了一条胡同,穆青在里头等他:“主子好兴致,真要把姑娘纳入府里,直说不就行了?拐弯抹角的也累了主子。” 锦邺哼笑一声:“她若进了我府里,还不得鸡飞狗跳,那样的女人,可不好招惹。” 穆青觉得主子善变,头前儿还夸那姑娘长得美,今儿就损人家,锦邺走在前面,淡淡一笑:“长得美是真的,不能娶也是真的。” 穆青更不解:“既然如此,主子何故三番四次找她?” 锦邺突然止了步子,瞳孔隐在黑暗里,幽深难测,借着灯笼的亮光,便可以看见指间泛着隐隐青灰色,他蓦然收紧手:“回吧,今后的事情多着呢。” 这夜,沈清歌睡得不大好,又梦见了一些前世的事儿,醒来的时候眼角有些湿润,清兮清禾在外头喊:“阿姐起了吗?父亲母亲和兄长回来了。” 听着这话,鼻尖立时就发起酸,眼泪一股脑儿的滚下来,沈清歌连忙吸吸鼻子起了身,从柜子里随意掏了件衣裳穿上,匆匆开了门:“在哪儿呢?” 她哭得眼睛红红,清兮清禾愣了愣,忙道:“正院呢,哎?阿姐你没披斗篷!” 弟妹还没说完,她便朝正院跑去,身上穿的是夏天的衣裳,薄纱一般的,身子骨瘦弱,仿佛寒风一吹便能倒地。 满院的丫鬟婆子,瞧着大房姑娘边哭边跑,都以为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沈清歌跑到院外忽然停下,忙擦了擦泪水,理了理衣服,才进院。 后面跟着跑来的清兮清禾对看一眼。 “阿姐这是怎么了,父母亲和兄长这才离家半月,怎的哭成这个样子?” “不知道啊。” 正院里,沈廉与夫人景氏正说话,沈清风倒不见踪影,二老远远瞧见沈清歌过来,似是更瘦了,下着雪的天儿却穿着时夏的衣裳,景氏心疼,命人去取了自己的斗篷来,沈清歌过来便给她披上了:“瞧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沈清歌拉着父母的手,想说话,泪珠却滚了下来,滚烫的落在手上,沈廉皱眉问:“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们了?” “没有?”她扯出一个笑容:“我想你们。” 外面传来沈清风打趣的声音:“哟,半月不见就哭成这个样子,等你嫁人了可怎么好?” 气宇轩昂的少年郎,走起路来似是带了阵风,说话还是往事的模样,颇有些吊儿郎当。 沈清歌盯着沈清风看了好一会儿,她想起皇后说的话,心里一阵酸楚,前世沈家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最后落了那样的下场,实在寒心,这辈子,她没什么想要的,就是护住这一家子,把该杀的人杀了,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沈清风被她盯得发毛:“妹妹怎么了?”抬手放在沈清歌额头一试:“没发烧啊。” 沈清歌笑着打落他的手:“没心没肺,我这是想你们。” “瞧你,不就才半个月嘛。”沈清风满院找清兮清禾,两人从外面跑过来,身上染了风雪,他们前些日子受了委屈,见了家人便忍不住红了眼睛,这一大一小都哭了,沈廉觉得不对劲,晚膳时追问几句便弄清了缘由,筷子啪嗒按在桌上:“趁着老夫不在就欺负你们,真当老夫死了?” 景氏向来性子温和,这回也是气着了,一边为沈廉顺气,一边夹菜到沈清歌碗里:“这么多年,能让我歌姐儿哭的人倒是少,这掌家的权,明儿个我就去收回来,以后真有什么事儿要离家,咱们沈府干脆给歌姐儿管着,白的便宜别人,最后却受了气。” 沈清风却是个暴脾气,提着剑就要冲过去,沈清歌连忙道:“哥哥谨慎些,如今咱家内忧外患,皇上盯着咱们,二房三房也盯着咱们,可出不得什么错。” “照你这么说,就把这口恶气咽下了?” “怎会?”她笑得温和,却别样的美丽动人,像朵盛开的罂粟花:“咱们不出错,别人总会出错的。” 大房回来的消息传到了三房,丫鬟来回了话,云氏气得拍桌:“我的长宁被打了一百大板生死未仆,他们一家子倒是其乐融融!” 自沈长宁被关紧闭两日,蒋氏便下了令不准人探望,云氏险些气晕过去,这老婆子真是狠心,平日里汤汤水水的伺候着,翻脸就不认人。 沈宗却是淡淡的,倒颇为不关心,云氏只得干着急,这会儿听了大房回来的消息,思及沈清歌这个罪魁祸首,什么气都得憋在肚里,难受得很。 侍奉的婆子见主子心情郁结,自然是要宽慰一二的,但却没多大作用,婆子便斗胆出了一个主意:“夜里的祠堂无人问津,夫人可以在那时探望姑娘。” 云氏觉得这是个办法,便唤婆子在耳旁,交代一些事宜。 冬日的夜来得快,风雪没停,走在小道里听风声,只觉得浑身不舒服,仿佛有什么野兽要跑出来似的,婆子领来了太夫来了跟前儿,云氏心里着急,领了人赶紧进去。 祠堂里摆着祖宗先人牌位,周围的绸布长长挂在门檐,风一吹,白色的布飘起来,像是一群索命的冤魂,婆子没忍住惊叫一声,立刻被云氏杀人的眼神堵了回去。 沈长宁就趴在诸位祖宗牌位面前,背上的伤已结了痂,伤口看起来像一条条干涸的河沟,云氏心肝肉痛的将人抱在怀里:“老太太真是心狠,怎的不给一床被子。” 沈长宁被冻成一块儿冰似的,太夫把脉,蹙眉道:“还有一点儿气息,幸好来的快,不然就没救了。” 忙拿出自己的带来的药膏给沈长宁治伤,后半夜的时候沈长宁才从昏睡中醒过来,见着云氏,便急着去拉她:“母亲,替我报仇!替我报仇!” 她是千金大小姐,平日里娇贵惯了,哪里受过这样的苦,这一切的错,都要归咎在沈清歌身上,云氏哪里不恨,放在手心里疼的宝贝被人这般糟践,她恨不得沈清歌立刻暴毙身亡。 一行四人就着昏暗的灯火商议起来,祠堂的白布沙沙作响,寒风吹得人心头发凉,一个时辰后,云氏才从祠堂的小道里出来,猫着腰回了自己院子。 天儿蒙蒙亮起,沈清歌便没了睡意,索性起了床,开门那会儿身上立时沾了风雪,她的斗篷是景氏从家乡带来的,说是有名的织坊做的,上面锈了艳丽夺目的腊梅,看着漂亮,让沈清歌想起映雪园的梅花。 这么想着,步子便朝着梅园去了,深厚的雪白得晃眼,纤尘不染,偶尔有些污浊的东西在前面便显得刺目,雪上一排排黑脚印,一路印到梅园深处。 沈清歌瞧见几个丫鬟在修剪梅林,地上倒了一片的残枝碎花,丫鬟看着眼生,沈清歌往前走几步,被枝桠拌了一下,眼看着要摔倒,身旁的婆子眼疾手快扶住。 婆子抬头看她一眼,粗哑的声音低低提醒一句:“姑娘小心。” 沈清歌收回手,折了几只梅花便要离去,却越发觉得这几人奇怪,再看脚印,黑色的,深深陷入雪地里,不似常人那般。 回来的路上便一直咳嗽,没走到自己的院里便昏倒了,默书吓得快哭了出来,叫来人抬上床,沈廉和景氏赶来,带来了太夫,这么一查,竟说是中了毒,毒性太大,无药可解。 景氏登时就昏了过去,沈廉呆坐无话,这消息传到了三房,云氏拍手称快,只恨沈清歌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这毒还得有段时间。 一旁的婆子笑道:“主子别急,让她吃够苦头后再死不迟!” “对!我宁姐儿受的苦,她沈清歌再受一受吧,浑身溃烂,面目全非,哼,想起来就解气。” 主仆两人说着话,本是关着门,门外有丫鬟的急切的声音传来:“夫人快去看看吧,宁姑娘不知怎么了,一直咳嗽,说是全身发痒,正自个儿发狠的抓着,刚上了药的伤口也被抓破了,眼下鲜血直流呢。” 自上次探望沈长宁后,云氏便不放心,却不能明目张胆的去照顾,便偷偷派一个丫鬟去照顾沈长宁,眼下听了这话,心底生了一股不好的预感,连忙开门便冲去祠堂。 也顾不上坏没坏规矩,差人把上次那大夫叫来,这么一诊治,竟中了毒,奇就奇在这毒和沈清歌身上的毒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