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喜堂,几盏烛火被穿堂风吹得忽明忽暗,厅堂不大,居高位四方椅上坐着张家夫妇,男的不怒自威,女的雍容典雅。 堂中一侧坐了个女人,蒙着盖头,一身亮堂的中式嫁衣,里外三层不显臃肿,端庄的坐姿衬得她更加袅娜。 她额间顶着汗珠,眉宇间尽是烦闷。 今日是她的大喜日子。 可新郎却是个素未蒙面,死了不知多久的人。 坐了一个多小时,江羊饥肠辘辘地撑着这幅姿态,屁股下的手机突然震动,她拿起扫了眼来电显示:江悠悠。 这名字像是把利刃,又往她心尖上捅了一刀。 江羊撩开盖头透了口气,划过通话按键,顺手点开扩音,一道娇滴滴的声音传来:“姐,你还好吧?我刚刚才听咱爸说……说你替我去结了阴婚。要不是我最近发烧不见好,咳咳,不然也不会让你这么受累。” 她冷冷地盯着手机,这会应该像以前似的,学个傻子样的感动到痛哭流涕? 顺着风,她仰着头长舒一口气,想到从三岁自福利院进江家,也就在江悠悠这个亲生女被怀上前感受过家庭二字。之后,江家夫妇什么时候愿意多看她一眼? 现在为了让江悠悠顺利出国留学,还不能有损名声,就设计让她来顶缸。 她渐渐皱起眉,要不是为了这次事后能与江家一刀两断,她还真不乐意牺牲自己的头婚。 似乎是猜到江羊情绪不好,江悠悠在电话那头不敢激怒她,生怕耽误了阴婚行程,自以为挑着好话安慰:“姐,我知道你生气。但你换个想法呢,张少死这么久估计也就剩一堆骨头,但这刚好啊!不用顾虑会被动手动脚,又有这次的情面,今后张家不会亏待你的。” 被点名算计的张家夫妇望过来,冷冷地扫她几眼就转移了视线。 江羊捏着手机的手面崩出青筋,从小江悠悠对她就阴奉阳违,现在还想拿着她的卖力钱出国? 想的真美。 “我害怕,万一他诈尸怎么办?”她故作颤抖的声线,吸引了不少目光。 电话那头的江悠悠陷入沉默,江羊从来不是个软性子的人,今天这么反常大概是害怕吧,她深吸一口气:“姐,你都多大人了还怕这个?听说张少被车撞后死的透透的,脊椎骨都碎了,他就是诈尸估计都站不直!” 江悠悠的话不可谓不毒,隐忍着的张父猛地一拍桌案,嘴里骂了一句就要冲过来,好在一旁的张母拦着。 还不够。 这种程度的激将,只会将祸水引到自己头上。 她需要的是张氏夫妇对江家的愤怒。 江羊:“……那真是个可怜人。” “可怜?整个一暴发户公子哥,要不是他在大学抢了别人女朋友,人家能故意用车撞他?死了活该。”电话那头,江悠悠被江父叫去医院挂水直接把电话挂断,还不知道说的话全落入了金主的耳朵里。 相比气得双目充血,拍桌大骂的张家二老,她更感兴趣的是她这个名义老公还有抢人女朋友的嗜好? 品行恶劣。 她放下盖头,唇角上扬,和她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人。 …… “新郎到!” 突然一声高呼,从她身后传来,紧接着四面八方都响起恭迎声。 盖头遮掩不及的缝隙里多了一双皮鞋。 那人往她手中塞了一段红绸:“吉时已到,江小姐请吧。” 透过薄薄的一层红纱,勉强能看清跟前的画面。两个壮老爷们扶着一架白骨,红绸的另一端系在白骨的脖上绕了两圈。 用另类的眼光看,活像她牵着一具骸骨宠物。 这就是张易弄? 她好奇地多看了两眼,原先她也做过功课,搜索引擎上只查到大部分活人参与的阴婚都是手持已故一方的照片。轮她这就得真刀真枪上阵……看来这个所谓把持京城的张家应该出了什么大事,否则怎么会想到把死去多年的儿子给挖出来拜堂? …… “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洪亮的话音落下,张家夫妇脸色才堪堪落点喜色,两人交头接耳不知小声念叨什么。 江羊长吁一口气,坐在一旁歇着。张家这次是做足了流程,就连夫妻对拜都让人伺候着办,索性都结束了。即便累大半天,想着从此就算脱离江家,她舒服的毛孔都在欢呼。 “江小姐,这边请。” 江羊揭下盖头,顺着边上保镖的指引上了辆车,她慢吞吞地坐进后排。 “十八里道口,三号门停车。”她伸了个懒腰,给司机指路。 说话间左边车门被打开,一个黑衣男往后排塞了个东西,对着前排椅背敲两下就退了出去。收到指令,司机面无表情直接启动引擎,不到半分钟速度表直上一百七十码。 天清气爽,车窗没开但车内温度不算高。 江羊视线凝固在那堆被送进来的东西上,红袍白骨,端的吓人。 就算结阴婚,也不该她接手这堆“遗物”吧? 半晌,她转眸看了看车外的风景,看向前排:“大哥,走错了,十八里道口在屁股后头。” 车厢内保持沉默。 司机毫无回应,稳稳当当地继续向山上进发,窗外景象越来越陌生。她迟疑地向后看去,两辆黑色轿车跟在身后,只保持一车之距。 江羊从这诡异的气氛中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她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心里咯噔一下。 她喉头有些干涩:“大哥,掉个头,我手机落喜堂了。” 司机不为所动:“以后用不到的东西何必浪费油钱去拿。” “什么用不到?我自己手机用不用我说了算。”江羊紧蹙眉头,在山路上不敢造次,“停车,我自己回去。”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着这个年轻的小姑娘,长得白净漂亮,穿着喜服平添几分贵气,就是说话满嘴跑火车。 “还想回去?”司机声音低厚,手上又转了个档,“都是收钱办事,心里有谱就少废话,就因为现在小姑娘都跟你似的,才有那么多男人被你们这种人骗婚祸害。” 骗婚? 她瞪大双眼,这话就听不明白了,谁家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骗一个阴婚? 江羊气极反笑:“大哥,做人讲究个清白,钱又没进我兜里,要说骗婚的应该是她江悠悠。放不放?不放我报警了。” 司机:“五百万呐,悠着点打,张总一通电话怕是您家请哪位大律师出庭都不好使。” 江羊一脸懵逼:“五、五百万?” 司机讥笑道:“还装呢,五百万能就让你拜个堂?真当自个是千金大小姐。江家说你有精神病还有那啥抑郁症,嫉妒自个妹妹,嘶……你说小小年纪咋这歹毒劲?” 她身子倏地一颓,腿使不上力,只感觉又麻又软。脑子里活像炖了一锅粥,思绪杂乱,但简单的道理她还能顺过来。 江家骗她。 原本听江父说的诚恳,只要事成,张家愿意全力资助江悠悠在国外留学的一切费用,她粗算下大概不到百万。 可这与五百万天差地别,就当今社会端一个月盘子才两千出头的工资,五百万要挣多少年? 污蔑她精神病、抑郁症?她下意识咬紧嘴唇,就江悠悠长得那磕巴样,她还用嫉妒? 比起无用的愤怒,她咬紧牙口冷静下来。 现在情势不明,拜堂结束理应洞房,死人是行不了人事的,那她现在要被带去哪? 一堆骨头从始至终静静地靠在左侧,犹如阴寒的诅咒,看的她瘆得慌。 车厢内凝固的气氛持续了约莫十分钟。 司机看着后视镜,那女孩脸色发白,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害怕地就差没发抖,心底压着疑惑却也没提。 “要我说少爷年轻时候那长得叫一个招蜂引蝶,待会合棺,你也没啥损失啊。”司机笑了笑,打趣说,“以前看上咱少爷的美女,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个顶个的都眼巴巴的想和少爷结婚,轮你这该高兴。“ 这么说能结阴婚还是她的荣幸?合棺,就是要将人活埋,这种事他说得轻巧。 她悄悄松开板着车门的手,已经被上锁了。 “高兴。”认清江家的嘴脸如何能不高兴? 江羊边敷衍边打量着车厢,没有趁手的工具可以逃脱,扫到那堆白骨,视线一顿。 “大哥,你说万一我精神病发作硬是要逃,差事没办成,江家和你不都得倒霉?”她缓缓伸手摸向那具穿着红衣的骸骨,冰冰凉凉的,手感不错。 司机警惕地对着后视镜看了几眼,高速在山路上开着,他也不敢多分心,警告道:“别耍花样,张总追究下来你们江家一个都跑不了。” 江羊笑了笑:“那最好。” 嘛意思?司机没听懂还想发问,就听见清脆的响声。 车速极快,碎裂的玻璃块刚飞出去就被风吹的老远,猛地一股气压灌进来,他甚至有些喘不上气。 司机回头的时候,人没了,靠窗坐垫上的斑驳血迹和碎玻璃渣,愣没一秒猛地看向窗外,就看见一道娇小的身影抓着他家少爷的尸骨滚下悬崖如此惊悚的一幕,心里拔凉拔凉的。 许久,一个惨绝人寰的吼声在山间经久不息地传着。 “你他妈把少爷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