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上旧伤未愈下巴颌还有些肿,厚涂一层遮瑕霜后,反而有些发青。
但她却郑重的面向自己,眼神悲切:
“我想好了,我想生下来。”
“……嗯。”
“但是,但是……麦恒手里有我一些东西,能叫我活不下去。”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十分吃力,含混不清。
寻熠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她,其实和数月前相比,她已经很不一样了。
上身是一件宽大的长袖衬衣,颜色灰暗没有花纹,质地略厚;下边是灰扑扑的直筒裤,同样很朴素,还用棒球帽压住大半张脸。
满身都是不合时宜的土气,并不像是爱穿时尚鲜艳的大一学生。
但她却打了耳钉唇钉舌钉。
衣领盖住脖侧一个大面积且丑陋的纹身,直接爬到下巴上,以前总是穿低胸小皮裙和铆钉高筒靴,即使被辅导员警告,她也不能换一身打扮。
经历过多少次隐忍和反抗,她才能选这种她自己觉得舒服的,普通的衣服。
所以寻熠算了一下麦恒进拘留所的日子,心底黯沉,却抬手按住方小厌的肩膀,也向她郑重到:
“我是没希望了,但我一定会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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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点过8分,榆城南郊州政府机关院,蒋家的宾利驶回车库。
寻熠推开车门往电梯走时,随意一瞥,当即愣住。
一水昂贵的轿跑当间忽然多出来一辆五菱小卡,排气管糊着泥巴不说连车牌号都溅满泥点,脏兮兮不像样。
‘还真是巧了!’
他有些诧异,更哭笑不得。
6点40分,回卧房清洁洗漱,洗掉医院消毒水味,换上柔软舒适的素色棉麻休闲服和同款拖鞋,走进餐厅。
6点50分,正吃晚饭时,蒋东阳突然回来了。
一进屋就被助理老刘扶进洗手间,哇啦哇啦吐得动静极大,之后又呜呜囔囔不知道在喊叫什么,过了好一会才渐渐安静下来。
期间寻熠一直竖着耳朵听。
可惜蒋东阳说话乡音浓重喝了酒更是吐字不清,自己根本听不懂,便只得在心底唾骂或许他能就这么吐死在厕所时,他却镇定自若的走了出来。
脸色寡白,脚步虚浮,但表情却很放松,眼神也很清明。
为了掩饰人渣臭他还喷了点TF沉香乌木。
主人上桌,餐厅立马换菜色,香辣的浓油赤酱的统统撤掉,全部变成少油少盐有机蔬菜和中老年养胃粥。
寻熠默不作声地举着筷子,一口都不夹,眼看蒋东阳还算清醒便干脆向他说。
“父亲,我打算结婚。”
蒋东阳手里的靛蓝描金骨瓷勺轻轻一顿,有些头疼的蹙眉,想了一会才慢吞吞地抬眼睛,先警告他:
“你今天回家没准时。”
再问:
“和谁?”
“信易城投,方家的女儿。”
寻熠先说能摆在桌面上讨价还价的家世,再说想娶的人:
“方小厌。”
蒋东阳听罢面无表情的喝粥,显然他正在想:
‘哪个方晓燕?’
倒不是他对方家不熟悉,恰恰相反,他对信易城投公司方家的话事人、股权分配,经营范围和上下疏通关系的门路都十分清楚。
只是因为方小厌是情妇甩在方家的包袱,是收养关系,没地位没后台更没有资源,不值得他留心。
但不用等寻熠告诉他具体情况,助理刘叔便从公文包里拿出平板电脑,往前走了半步,边向蒋东阳俯身耳语边给他翻开方小厌的资料。
“怎么是这个‘厌’?”
蒋东阳边转脸去看边慢悠悠地喝着粥,轻声嘟囔了一句,便没了下文。
他在家吃饭的时候总是极慢地咀嚼吞咽,过了很长时间都没打算明确表个态。
寻熠更是话少,何况他的意见对蒋东阳来说历来等同于放屁,只能耐性极好的等着蒋东阳给自己的婚姻评分。
餐厅里一时安静极了,吹粥的声音闷闷地,仿佛有蚕虫紧扒着树叶贪婪进食,细致却凶猛。
两相沉默时,电梯门突然叮咚一声。
紧接着便有人上门讨债一般蹬蹬蹬的冲进来。
寻熠和蒋东阳一齐一愣,都直了直背脊看向门口,却都没有要迎接的意思。
来人火急火燎,很快便闯进餐厅,
近看像是个高大健硕的打工仔,因为他蓬头垢面,还挟着一股油腻腻的汗味。
进来时鞋印深齿痕重,步幅宽阔,往昂贵的大理石地砖上一步一个泥巴坑。
他手里还提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垃圾袋。
帮佣司机助理却全都不敢拦他,由着他进了餐厅就开始往餐桌上抖垃圾。
若非寻熠眼明手快,及时端开脆弱的骨瓷碗,准得让落进鲍参粥里的硅胶跳弹崩他一脸。
然而还没完,垃圾袋里的成人用品还在哗啦啦地往餐桌上倾倒。
终于有一个毛茸茸芭比粉带滚珠的按摩肛塞掉到蒋东阳鼻尖前时,他脸黑如墨,把粥碗重重一磕,拾起餐巾开始擦拭嘴角,显然已经没胃口了。
“我有没有警告过你,别再折腾我小舅。”
打工仔先声夺人的狂吼。
蒋东阳觑眼,抿着嘴角满脸不耐烦,下巴稍稍一沉助理刘叔就指示三名保镖上前拿人,把姓岑名嵬的蒋家大少爷勒脖扭手,往墙角一拖。
“我有没有警告过你,去雩楼见你小舅,你只准待在客厅,不准上二楼。”
蒋东阳慢腾腾地回吼,餐厅里一时剑拨弩张。
这就是榆城袍哥会会首蒋家,父子三人三个姓,但岑嵬和寻熠确实都是他蒋东阳的种,早在十年前把岑嵬带回蒋家时,他就留了个心眼儿,两儿子他都带着去验过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