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古刹响起钟声,一位穿斗篷的男子由道童引至一处闭着门的庭院。他个子高挑,脚步轻盈,肩背挺直,步伐匆匆,虽快却能让小道童刚好跟上。
“林施主请稍等,小道通传一声。”到了门前,道童擦擦额汗,轻叩门环,门吱呀开了,夜色中,站着一个手执灯笼的貌美坤道。小道施礼:“元师叔。”
那坤道二十上下,五短身材,面容姣好,风流有韵味,望着林月夏妩媚一笑:“真人听到公子前来,正在里面等候。”
林月夏点头:“有劳。”跟着那女子向内走去。
那女子身材丰腴,腰细臀翘,走路半飘半颤,销魂不已,风尘之味甚重,不似修道之人。而林月夏全然没有注意到她似的,眼睛越过斗篷的边沿,仔细在夜色中打量庭院格局,这庭院宽阔,格局舒朗,只右侧有一棵古树,茂密非常。
“这里是真人的方丈所在吗?”林月夏问道。
“不,这里是真人日常练武的地方。平日里一月只在这里歇个几日,忙碌时,更是只有奴家一人在这里代为看守。”那女子说着话竟然停了下来,看着林月夏眼波流转,言语中带着娇嗔之意。
林月夏并不看她:“还请姑娘带路。”
女子见林月夏皮相甚好,生了馋意:“公子好像有些怕奴家!”一边说着一边向林月夏靠近。
“姑娘请自重。”林月夏神色一凌,眼神中流露一抹杀意,吓得女子向后一退,再不敢造次。到得一处正堂,女子低头道:“林大人,真人正在里面。”然而到底心下不甘,整个人仿佛堵着气。
林月夏进了屋中,只见此地灯火辉煌,各种刀枪剑戟或悬或插,还有锤叉之类的冷门兵器,仿佛入了一个武器库,正前方是一张豹皮座椅,了听穿一身居家短打,绑着绑腿,道袍随意披在外面,斜倚在那豹皮椅上,不似道士,更像是个山大王。见了林月夏,了听起身拱拳:“林大人这么晚来访,可是有何吩咐?”他打量眼前的林月夏,只见他和之前在丞相府所见已经大为变样,脱了那一身精致花俏的装扮,整个人气质中添几分沉静坚毅。
林月夏笑道:“虽有求于真人,但实在不该深夜打扰。”
了听: “林大人客气,贫道自回观,已经等了大人半月了。想来,今夜应该是为了丞相所托之事吧!”
“真人果然妙算。”林月夏从袖中取出半卷残书和一把小刀:“半月以来,在下在奉阳苦苦找寻,可能是当年清洗得太过厉害,已经没有罗仙教的踪迹,倒是这几日,发现了这两样,听说真人自京城回来,一直在观中,立刻便带来给真人过目。”
这残书颜色土黄,污脏破损,上面还有锈红色的痕迹。
了听见他如此费力才得了一本残书,嘴边含着讽笑,将书拿到手中翻阅几下:“这确是祭祀的典籍,二十年前,奉阳城这样的东西不知凡几,不过,都被丞相大人销毁了,大人能找到一本这个,倒真是不容易,可见确实下了苦功,不过你要是想要看这些书,怎么不早到金尘观来,我观里倒是收藏了些这个。”
林月夏自然听得懂他言语中的机锋,却根本不以为意:“真人能否讲讲这些文字是什么意思?在下遍寻奉阳,都几乎找不到认得这些文字的人了。”
了听翻开书页,寥寥几眼,便道:“唉,林大人真该早些来找贫道的,罗仙教的文字是自创的,脱胎于奉阳地界的女书,倒是不难认识,贫道当时不过花了一天时间便全部学会,只是这书只有半本,讲的不过是几种祭祀时的步骤和准备工具,这些东西,那些低等邪教都差不多,不过是用人血写符咒罢了。”他语气轻慢,随手将这书册放在鼻尖轻嗅,当年余葆剿灭罗仙教他自然是参与其中,不过,他身为金尘观观首并不相信罗仙教有什么真功夫,毕竟当年为了能在观里有立足之地,他也弄了很多变戏法一样的玩意儿才能上位,心里面便只把那李三姑当做一个会操纵人心的骗子罢了,至于余葆的恐惧,在他看来不过是杀戮太重,心中发虚罢了。不过,那一夜的刺客到如今还没有被抓住,确实有几分蹊跷。一边想着,了听一边拾起那匕首,突然一惊。
只见那匕首看上去十分老旧,手掌长度,刀身做成叶片形,刀刃颇钝,刀身缠着一圈已经看不见原色的布条,整个匕首都很脏,沾满粘腻的血迹。了听豹眼兀地环睁:“这血还有腥味,这是……这是新血?这匕首……这是在哪里发现的?”
林月夏:“前几日奉阳地界金家镇出了命案,死了一个金家武馆的馆主,在现场,发现了这两样。”
“那馆主可是女子?”
“不是,是个五十来岁的男子。”
了听皱眉:“男子?那家里可有女子,那现场可有符咒?”
林月夏摇头。
“镇子里可有别的人家发生命案?”
林月夏依然摇头。
“这就怪了。罗仙教的祭祀必须由祭司执行,而只有特定女子可作为祭司。祭司的血和代表神力的赭石粉混在一起写成符咒,祭司神灭之时,符咒方成。”
“神灭?也就是死亡了?”林月夏想起了白日里扮作男孩的那个少女,觉得事情很是蹊跷。
了听点了点头:“那屋中可有什么女子在场?”
“并没有。只有老金一人,而且他身上并没有什么伤痕,仵作验过,是□□中毒而死。”但就字面来说,林月夏并未撒谎。
了听皱眉:“砒/霜中毒?这倒是线索。”他慢慢站起身来,背起手在屋中慢走:“二十年前,罗仙在奉阳盛行之时,成为祭司,是众多罗仙教女信徒的荣耀,然而,能成为祭司,除了身为女子,还有许多条件,几乎称得上是万里挑一,有些女子为了愿望成真,不惜绕过筛选,主动放弃生命,他们没有资格,得不到指导,不得要领,仅凭一些暗地里流传的书册强行祭祀,以至于祭祀现场变得血腥而可笑,做法之后,流血无数却难以死去,反而伤口发炎,生不如死,于是这些人的仪式渐渐演变,祭祀之时,要另配□□,以备无法死去之时自杀而用。”
“真人的意思,如果这里真的发生了罗仙祭祀,也不过是一场强行模仿?”
“也不是没有可能,你可在现场找到符咒?”
“符咒?”
“若那里真的发生过罗仙祭祀,得到符咒,确定上面所写和丞相是否有关才最为重要。”
“现场并没有什么符咒。”
了听不由也沉思起来,有献祭,却是男子而不是祭司,有书册,有新血,却找不到符咒,这件事确实太不寻常:“贫道怀疑,有人提前将这祭祀场所进行了清理。不过,若祭祀已成,要这符咒还有何用?若是祭祀未成,那么这符咒更是废纸一张,谁会要这个呢?”
林月夏沉吟片刻:“罗仙符咒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了听在屋中走来走去:“有何特别之处?李三姑不过是个村姑,符咒看似花俏也不过是用罗仙教的文字加以变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林月夏:“多谢真人解惑。”
“哦?林大人准备下一步如何办?”
“自然是继续调查此案,找到符咒。”
了听点点头:“林大人辛苦,如果可以的话,这册子便给你拿回去继续查案,而这匕首不妨留在我这里,可好?”
“这匕首是否有何特别之处?”
“这个,倒也不是很确定,老夫也只是想要调查调查。如果有什么线索,自然是会先告知林大人的。”言毕,用林月夏带来的绢布重新将匕首包起,放入袖中。又故作轻松地打了个呵欠:“夜已深,林大人劳苦奔波实属不易,今日不如就歇在山上,我命丽娘伺候你安置。”
林月夏站起身来:“真人客气,月夏不便在此久留,改日再来拜访真人。”
“看来不合公子意了。”了听说着,眼神瞟向门外,神色变得暧昧。
林月夏不再就这个话题多言。了听又同他寒暄几句,便唤了一声丽娘,女子从门外进来,引着林月夏出去,了听在门外站了会子,直到丽娘把林月夏送出院门,突然树上一声响,却是一个黑衣男人直跃而下。
了听望着他:“都听到了吗?”
“都听到了,基本上我们掌握的也是这些,但有件事情不知他是否刻意隐瞒。”
“哦?”
“老金死时那屋里确实没有女子,但死之前有,老金有个养女,在老金死前两个时辰被卖到了一家暗娼馆子里,今日白天,我们少爷派人暗访了那馆子,却发现里面并没有那女子。”
“如此说来,那女子现下不知踪影?”
“蹊跷就蹊跷在这里,那暗娼馆子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把那女子藏了起来,让我们好找,又听说林月夏一早不在衙门里了,我便前来调查林月夏是不是掌握了那女子的行踪,没想到他却上山来了。”
了听搓着頾须:“你的意思是,林月夏很可能已经拿到了符咒,却苦于不知道符咒的意思,所以到贫道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