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林月夏听到这个词语,将披散的长发向后一撩,将身上的织金红衣双手一封,自己系起了腰带。
林管家看他还是往常里一派气定神闲的样子,恍惚以为自己昨夜只是自己看错:“嗯,这是夫人让给三爷您说的,让三爷好生准备,她这边务必将所有事物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既然是夫人攒的局,自然是各家女眷较多,这种场合又让我准备些什么?”林月夏道。
“届时,京中众多闺秀都会前来。”管家压低声音笑着道。
林月夏没做声,似是没听见,只是仔细盯着铜镜中的自己,似乎对今日的装束格外上心。
端午取来金冠,小心放在铜镜旁,林管家这才看清桌上还有一盒开着的粉和一盒胭脂似的东西。林管家他是知道林月夏要外出,才一大早就上这儿来的,只是觉得今天的林月夏说不出的怪。平素里这位三爷惯常穿得素淡,很少有这样鲜艳的装扮。本来白皙的面庞此时更加显得光烫,唇红齿白的,鲜艳异常。他本来还想着这个节骨眼要不要安慰几句这位爷,这样看来,操心得纯属多余。
林管家忍不住问道:“三爷今日是要去哪里?”
林月夏漫不尽心地道:“今日里要去丞相府,若是回来迟了,便命大家不必等我。”
林管家心中咯噔一声,外头都传这次宋云廷之祸林家能避过,颇不可思议,有人说是因为林三爷身段柔软,也有人说是当今丞相好色,可能是因了林月夏的美貌而……
既然如此,在见到丞相之时,便更是应该朴素啊,为何还要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莫非?莫非三爷这么多年一直未娶是因着龙阳之癖?不过传闻虽盛,但也没听过丞相大人有过男宠啊。林管家仍然在胡思乱想,林月夏已经站起身来,轻松地道:“夫人怎么突然想起了办春日宴?如今这时局,切莫好心办了坏事才是。”他语气温柔,似乎只是在含蓄提醒。
林管家恍惚笑起来:“瞧三爷说的,夫人做事向来也是极谨慎的。也是为了这个家。”
林月夏不响,他和他二哥不一样,从不当面反对周氏的决定。
林月夏向外走去,林管家和端午送出来,林月夏问林管家:“二爷昨夜回来了吗?”
“后半夜回来的。”
林月夏点点头:“我知道了。跟二哥说,傍晚时分让他来找我。”
林管家看着林月夏走了,身子直了直,问端午:“你昨日去恭王府如何?”
“那边把礼都收了,王爷和王妃都忙,没见着面。”
林管家点头,心想着既然把东西收了,怕也是没有什么变数,转身立即去和周氏复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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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往日的仆从成群、人来人往不同,今日的丞相府看着颇有几分异样,氛围冷清不说,守备明显增加,来来往往的多是些刀卫,林月夏却仿佛全然不察,只是看着园中风景,缓缓而行。
这园子本是前朝极有名的司马王府改建,十年前才为余葆所得,内里亭台楼阁,奇石异草,精致之极,虽是冬日,园中亦是轻白浓绿,雅致隽永。一身绯色织金袍子的林月夏沿着相府花园的抄手游廊往里走,相貌精致、衣装艳丽、身姿挺拔,气质飘逸,引得路上婢女偷偷张望。
“林大人!”不时有穿梭巡逻的刀卫停下来同他打招呼。林月夏点头微笑,袖中的手却握着拳。
行至丞相府的南书房门口,也不进去,整个人望向对面假山上的青苔发了会子愣怔,听得身后有人轻唤:“月夏来了!”回身便看到身着灰蓝色狐腋裘的余葆,身边跟着个虬髯道士。那道士见了林月夏,细长尖利的眼睛眯了眯。
“丞相大人早安!”林月夏躬身,声音清冷中透着欢快。
余葆笑着虚扶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只见林月夏白皙的脸上泛着淡淡红润,依旧唇红齿白:“林大人今日穿得倒是十分喜庆。昨夜睡得可踏实?”
“托丞相大人的福,睡得极好。”
余葆果然看出他眼中已经没有什么血丝,哈哈大笑起来,指着身侧的人道:“来,认识一下,这位是奉阳金尘观的了听真人,于谶纬之学上造诣颇伟,这位就是那位传言中菩萨心神仙貌的林月夏林大人。”
了听笑起来:“林大人果然名不虚传,一表人才,高才。”他看上去五十几岁,一把虬髯配着黑脸膛子粗犷非常,一身出风毛丝缎道袍衬得他身形结实得很,脚步轻快,整个人与其说像世外高人,更像是会点功夫的江湖术士。
林月夏道:“早就听闻真人的大名,却一直没有机会得见,今日幸得在丞相府相见,真是三生有幸。”
了听似是被林月夏过人的仪表灼伤,眨了眨眼,随即哈哈一笑:“不敢当。”一双如有钩子的眼睛小心窥探着林月夏的一举一动。
三人一起让进书房,书房四周陈列着古玩架,奇珍异宝不一而足,正中条桌之上纸镇压着青词。大昱好道,余葆亦沉迷此道,他出身并不高明,对占卜巫蛊之术更是深信不疑,身边时常跟着道士法师之类的人物 。
余葆和了听一直仿佛在闲话家常,话题看似无聊,天南海北,说到了林月夏弃官修道的父亲,说到了了听最近在练的一套养生的拳术。林月夏一旁陪着,笑着应和。
了听兴致高起来,在波斯地毯中央呼呼舞了几招,余葆似乎也兴奋起来:“林大人去世的大哥也是少见的武学天才,今日机会难得,要不要和真人对几招。”
林月夏笑着说好。
这时有侍女在书房后门口轻唤:“老爷!”
余葆站起身来,急急走去:“你们继续。”接下了侍女送来的信笺。
林月夏和了听走到了书房外面,了听只是向前走,并不说话,林月夏落在后面,直觉不对,看了听走路的样子分明在暗暗调息。果不其然,前方的了听突然一跃而起,猝不及防一双大脚直踢向林月夏心门,他使的外家功夫,起势那一瞬,脚步仿佛能震碎庭中地砖。林月夏微一闪躲,动作看上去飘逸而轻巧。了听动作一改,向着林月夏的腰上使劲。然而林月夏虽然身形灵动,似乎到底不能和武功深厚的了听相比,腰上挨了一脚,向后退去,却也只退了两步,便站住了。
了听看着林月夏身形,依然是挺拔直立,想来那腰上一脚似乎不够要紧。定住不动,来回趟着八卦步,右手一使劲,手中多了一条钢鞭,那钢鞭尖端为一布满棘刺的圆锤,随着他腾空跃过,咻咻哨音响起,圆锤直扑林月夏心窝,林月夏一躲,腰上却又挨了了听一掌,林月夏吃痛,身形不稳,终是跌坐在地,了听伸掌过来,林月夏似是出自本能用右手遮挡,了听直接擒住了林月夏的右手,林月夏分明不是了听对手,已经整个人发起抖来。
“好了好了,不过是切磋,真人未免下手太重。”余葆快步从书房走出来,上前关切。
了听这才松手,神色轻松地道:“林大人承让。”
林月夏将手向后掩,撑着身子站起来,嘴边淌下一丝血线。
余葆搀扶林月夏,貌似不经意地打量林月夏腰腹:“怎么?受伤了?”责备起了听来:“真人未免下手太重。”
林月夏笑起来:“不过旧伤罢了,十几岁时这只手断过,平时看着能用,却不能施以重力,阴天下雨还会时不时犯病。”
了听真人一脸错愕道:“林大人怎么不早说,真是失策。”
林月夏笑起来:“真人不必自责,只是旧伤,休息两日便好了。”言毕,站直了身子,身形还是稳的。
三人又走回书房,余葆问道:“月夏对谶纬之学可有研究?”
林月夏摇头:“在下才疏,不大懂这些。” 他脸上颜色如常,似乎伤得确实不重。
余葆从一侧书页里掏出一张黄色纸条:“看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