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使被冻死,也比陶淑君给何老师打电话、邻居阿姨发现她过年被罚站在门外、整栋楼都知道她是个只能考班里四十三名的废物强得多。
怀着这样的心情,许愿没有目的、麻麻木木地继续往前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要走到什么时候,只想离家远一点,离尖酸刻薄的陶淑君和无动于衷的许建达远一点。
风声渐密,有雪花从空中飘下,天气愈发肃杀。
许愿牙齿不受控制磕出咔嚓响声的同时,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准确地说,是一个人和一辆三轮车。
仿佛卖火柴小女孩死前的幻觉,不远处的十字路口,高高亮着的路灯下,三轮车车斗里的铁桶正缓慢冒着热气。光是看上一眼,被冻僵的五脏六腑似乎都缓了过来。
许愿忍不住用力吸了口气,在阵阵寒风里闻到一点软糯的甜香。
是烤红薯。
陶淑君的发难从中午吃饭时开始,直到现在,许愿已经有五六个小时没吃过东西。
冷饿交加,她瞬间加快步伐,走出几米后,又迟疑地放慢脚步。
全身只有一套睡衣,许愿没带手机,更没有零钱。
但她实在是太冷了,没擦干的泪痕在脸上一道一道结成冰。再不吃点热乎的东西,大概真的会被冻死。
许愿跌跌撞撞朝路口走去,离得近了,才艰难的将视线从冒着热气的铁桶上挪开,看向三轮车旁边的人。
天寒地冻,那人个头不算特别高,比许愿大概高小半个头。
裹得比较严实,一件洗的明显发旧泛白的桃红色棉衣,配着笨重但结实的胶鞋,和一顶尺寸过大的粉色绒线帽。本该十分臃肿的一身搭配,整个人瞧上去还是薄薄一层,瘦得厉害。
几乎没什么厚度。
大概是已经在路口卖了很久的烤红薯,又没有等来什么顾客,对方此刻正靠在车边低头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直到许愿走到面前,也没抬起脸。
许愿站在三轮车面前,被带着烤红薯香甜气味的蒸汽一熏,胃不自觉抽疼,眼睛一阵阵发热。
“姐姐。”
她看了眼对方身上的桃红色棉衣,胆怯开口,“我能不能……”
许愿原本想说,能不能先给她赊一个烤红薯,等到她回家拿到手机,再给对方转账。
但她出声的瞬间,“姐姐”立刻抬起了头,起了毛球的粉色绒线帽下嗓音发哑:“什么?”
穿着桃红色棉衣的男孩睁开眼,冷淡地看向许愿。
寒夜里,风雪下,他眼珠黑漆漆的,哪怕路灯就在头顶,也没能落进去一点儿光线。
看起来年纪不大,男孩五官透着种没长开的青涩,约莫和许愿岁数差不多,是她的同龄人。
许愿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但胃继续一抽一抽地抗议,她小声说:“对不起,我没带钱,能不能先给我一个烤红薯,以后还你钱。”
十二三岁的小孩儿,正是自尊心最强的时候。
许愿说完这几句,羞耻得几乎抬不起头。
男孩显然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薄薄的眼皮掀着,面无表情看了许愿一会儿,似乎在掂量她话里的真假。
最后,他没说什么,沉默打开铁桶上的小盖子,递过来一个个头很大的烤红薯。
铁桶烧得热热的,烤红薯温度很高,男孩一点儿不害怕,直接用手抓起来。
许愿接过时被烫了一下,“嘶”地吸了口气。
来不及剥皮,也顾不上烫,她着急忙慌地吞了好几口,感觉冻僵的身体有了一点温度,才抬手擦了下眼睛:“谢谢。”
男孩依旧不说话,垂着眼。
目光从许愿冻到通红的双脚上划过,停顿几秒,又迅速收了回来。
许愿注意到男孩的动作,窘迫地动了动脚,害怕他会问起她光脚在大街上跑的原因,低头小口小口吃烤红薯。
不过男孩显然没有任何追问的意思,把小盖子咔嚓一声推进去,又恢复了先前低头小憩的模样。
过分松垮的粉色绒线帽盖住他大半张脸,桃红棉衣上一层薄薄的雪。
北风呼呼刮着,全家团圆的除夕夜,大家都在屋里热热闹闹地看春晚。没人在路上跑,更没人会来光顾一个半大孩子蹬着三轮车的简易烤红薯摊。
直到许愿珍惜地吃完一整个烤红薯,这个小摊也没有迎来任何一个新顾客。
十字路口规律交替的红绿灯下,只有她和始终沉默的男孩。
“你……你明天还来这里吗?”
许愿吃完烤红薯,在路边的积雪里洗过手,把指尖搓的通红,“或者你有没有笔……给我留个手机号?”
男孩靠着三轮车,眼皮耷下,不搭理她。
许愿以为他没听到,又问了遍,他像是终于被问烦了,重新抬起头,一言不发开始收拾摊位.
全部家当就是一个三轮车和用来烤红薯的铁桶,男孩检查过一遍三轮车链条,就踩着那双同样不怎么合脚的笨重胶鞋,纵身跳上了车。
天气冷,地面冰雪交错,有些打滑。
他骑得歪歪扭扭,许愿看得心惊胆战:“小心点儿!谢谢!我一定会还你钱!”
男孩还是不吭声,也不看她,用力蹬着三轮车,歪斜着骑远了。
许愿变回了一个人。
夜渐深,风大了起来,她借着才吃完烤红薯的那点温度,蹲下来抱紧自己。
许愿清楚陶淑君的脾气,这个时候肯定还没有消气,如果发现她没好好罚站,反而不听话跑了出去,只会更加恼火。
不知道该往那里去,许愿孤零零蹲在那里,茫然低着头。
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一阵链条绞动的嘎吱声。
接着,那件桃红色棉衣凌空盖在她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