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瞳孔中一旦隐没了轻松笑意,便有些沉重的让人不敢逼视了。
薄唇紧抿、面容严肃、手执刀剑、脊背挺直的麻生早先生,任谁见了都要觉得他是一个严谨认真,经验丰富的守夜人。
于是主家十分殷切的招待了他,还为他安排了住宿的地方。他并没有收取昂贵的金银作为报酬,只是拿走了一壶酒。
夜深,今天没有月亮。
天上只有零星几颗星辰,是天女疏忽而从妆奁中掉落的宝石明珠。
树木的影子晦暗不明,随送来凉意的夜风摇曳。黑暗另一端似乎连接着幽冥地狱的入口,镇压其中的怪物将在今夜重归人间。
麻生早检查了包括衣柜、床下、桌下、梁上在内所有可以藏人的地方,确认无事后将窗户关上。
在三只小猫叹为观止的眼神下,他只用丝线和杯子以及几根木棍,便将整个房间布置得宛如盘丝洞一般。
除非像奇行种一样四肢扭曲的从地上爬过去,否则就算身手再敏捷的人,只要稍不注意碰到哪怕一根隐藏在黑暗中的线丝,面临的就是数不尽的暗器和毒粉。
织田作之助一脸学到了的表情,乱步和中也心有余悸,暗下决心,以后除非必要绝不进金先生的房间。
做完这一切后,他点起一根香,任由淡紫烟气发散,轻轻一跃便坐在房梁上,一腿支着,慢慢的喝酒。
天越发暗了,随着时间过去,似乎连风声都静止,安静的不正常。
门口传来细微的响动,窸窸窣窣,像黑夜妖精的耳语,在黑暗中格外明显。
今天才上岗的守夜人先生被酒意朦胧的双眼极亮。刀剑凌冽的锋刃捕获星光,挟来天上一分冷意。
衣角扬起,擦着中也的鼻尖落下。他的动作极轻,声音几乎没有,连呼吸也消逝了。若非依旧无法触碰,中也几乎要以为这位金先生也变成了和他们一样的状态。
门只打开一条小缝,黑暗的虚空中一道更黑的扭曲影子直挺挺的浮在门前,不时晃动两下。
麻生早眯起双眼,刀剑推出一截雪亮锋刃。
一道白练划破黑暗,照亮半空中人影的脸——“是你?!”
他手腕一抖,剑尖在泉脖子上转过一圈,斩下他几缕发丝,回归刀鞘中。
“你什么意思?”
灰白长发的守夜人双手环抱,冷着脸盯他。
大半夜不睡觉跑到别人门口上吊,什么仇什么怨?
“晚上好,麻生先生。”
泉把自己从上吊绳里放下,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样子,态度良好的打招呼。
他身上的衣服还滴着水,下摆带着些许泥沙,显然是入水失败又跑来上吊的。
麻生早皱起长眉:“你想死就找个没人的地方,死的也干脆利落,吊死在我门前算什么?”
他自认为没有招惹过这个人。
泉笑了笑:“您注定要杀死我的。”
他这么说着,又叹气:“除非您亲自动手,我是死不掉的。”
青年垂着头,像只傻憨憨的小熊猫一样扳手指:“跳崖会被挂在树上、入水会被渔网捞起来、上吊绳子会断、服毒毒药过期、割腕因为割错位置,睡了一觉,醒来还是没有死成……”
“我本来想试试离您近一点,会不会更容易死掉的,果然还是不行啊。”
“你这家伙,只是单纯运气不好吧。”麻生早嘴角抽了抽,说出了在场的另外三只幽灵共同的心声。
“不是的!”泉伸出手,他的掌心中浮出一个奇异的黑色符文,扭曲怪异,却能令人理解它的意思。
那是“恶”。
“我是恶,是罪孽!只有您,只有善才能杀死我!”
泉激动的上前一步:“背负着众生的罪孽死去,这就是我降生于世的理由!如果不能由您亲手杀死,那么这一切都将没有任何意义!”
麻生早深深注视着他:“没有人生下来就是为了去死的。”
泉愣住。
“你走吧,我不会杀你。”
“为什么?您是御神塔最顶尖的杀手不是吗?根本不会在意夺走一个人的性命吧。”
麻生早转身离去的脚步顿住,纠正他:“我曾经是。”
“但我已经不想再做杀手了。”
“即使双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我也不想再夺走任何人的性命了。”
“我不会杀你的。”
铅灰色的眼眸无比认真。
“……”
泉咬着嘴唇,神情迟疑着。
在麻生早坚定的目光下,他突然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呜……怎么办啊……呜呜您不杀我,咳那我的存在不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吗呜呜呜……我连去死都做不到呜呜!”
麻生早:“……”
前杀手先生被眼前的变故惊呆了。
怎么回事?难道他不杀人反而变成恶人了吗?
他看着地上嘤嘤哭泣的小熊猫……好像确实有点可怜的样子……不!不可以对这家伙生起同情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