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那精雕长梁,真精致。
你看那琉璃窗扉,真明亮。
你看这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若是忽略门外边一阵阵哭爹喊娘的嚎叫咆哮,绝对算上一副赏心悦目的好屋子。
只可惜声声嘈杂,魔音灌耳,云奚怎么捂着耳朵,怎么都捂不住那一阵阵声浪攻击——
“少爷,少爷您在不在呀?”
“少爷,我这儿有新编的草蟋蟀,新买的糖葫芦,新来的话本子。”
“云奚!你这要气死为娘的兔崽子!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你有本事闹退婚,怎地没本事开门啊?开门!你个小兔崽子!”
…
作为他们口中的少爷本爷小兔崽子本崽,云奚缩在屋子里嗅着满鼻子的浓郁熏香,只觉得自己更像月老缸里那只不敢伸脑瓜的王八。
王八很惶恐,王八很害怕。
王八想知道他是谁他是哪里他在干嘛?
分明在几分钟之前,他还坐在仙殿的摇摇椅上,摇摇晃晃乐乐滋滋看司命那顺来的情劫本子。
看得那叫一个兴高采烈幸灾乐祸兴奋异常,结果呱唧呱唧地还没来得及笑上几句,手一滑脑瓜一磕,好家伙,他眼前一黑就进来了。
——他就进来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是情劫!
情劫啊!
而且,还是他的死对头青华帝君的情劫。
云奚已经感到害怕了,要知道,情劫这玩意,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天上仙君一大把,帝君统共也就俩,听说那一位紫宸帝君历劫的时候,三步一个背刺两步一个陷阱,出来时血糊啦滋,整整闭关几万年愣是把自己闭成了个传说。
而他这位死对头帝君,生来还要更加无情无义无理取闹,怕啥来啥老房子起火,司命许是狗血里头泡大的,给他编得更是一个凄凄惨惨戚戚。
真老惨了,闻着流泪,听者伤心的那种惨,闭关几十万年起步的那种。
云奚方才看过,正回味悠长。
帝君此世化名卿衡之,出生在书香门第,家世本算富贵豁达,奈何一岁就没了娘,两岁时死了爹,三岁死了爷爷,四岁时死了叔叔,五岁时死了伯伯…
反正到后面,除了个用药比金子还贵的奶奶,他一大家子人都死绝了。
十多个亲戚死完了的次年,家乡发起大洪水,卿衡之扑腾出来,一步一个泥脚印,背着奶奶走到京城,想要读书入仕改变命运。
读书要钱,好在进京城不久便遇着了个冤大头,啊不,贵人。
当然,能出现在他生命中的贵人,都是有所图谋,按司命的说法,这叫抑扬顿挫有起才能有伏伏伏伏伏。
起就是贵人给他钱给他吃穿给他读书给他攀扯关系铺设仕途。
伏伏伏伏伏就是在卿衡之考上状元后,贵人挟恩相胁,直接图他身子——要把自家的傻儿子嫁给他。
贵人是天下第一贵,不影响他的傻儿子是天下第一傻,傻且坏,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少爷,那叫一个心智不全,心肠歹毒,心狠手辣。
卿衡之是个读书人,很讲究知恩图报那一套,本要捏着鼻子吞了这个苦果,结果不得了,苦果不乐意给他吞——新晋状元郎还没来得及嫌弃傻少爷,先被傻少爷嫌弃了个彻底,各种闹着要退亲。
大庭广众之下,多次被全京城都嫌弃的傻子嫌弃,哪怕是状元郎也要被笑话,更别说是没根没底突然冒出来的新人物,京城世家谁都想踩一脚。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连屋顶都是赊旁人的倒霉蛋,一时之间被欺负得很惨,可好不容易扛过来,也有了心上一捧明月光,两人都快要在一块儿了,结果傻子又冒出来,闹着要拆散他们。
一不小心用力过猛,把明月光拆碎了。
帝君再倒霉也是帝君,卿衡之历经千辛万苦三年成了丞相,大权在握,却护不住心爱的人,自然要报复。
报复了,把傻子恁死了,但那明月光身子太弱,缠绵病榻,到底没留住,没熬个几年就死在他怀里,也便成了所谓的求不得之苦。
这苦比起亲人一个个死去哪个更苦且不好说,但要命的是,云奚穿成了那个傻少爷。
对此,云奚是拒绝的。
在天上就被帝君欺负,在人间还要被帝君恁死,他不要面子的吗?
而且,他才不要当傻子呢。
云奚弱小可怜又无助地抱着镜子,看着里面少年人与自己同出一辙的漂亮面孔,有点委屈,自己明明那么仪表堂堂堂高大威猛(bushi),怎么就落得这么个苦命?阿巴阿巴?怎会如此?
再一边听着外边或劝或哄,一边不停地默默嘟囔:司命救命司命救命司命救命。
好歹,司命来了,却不是救命。
这缺德玩意先是一番啧啧称奇:“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云奚你钻帝君情劫里是要干啥。”
云奚:“我没钻,我就是手滑了一下,然后书砸脑壳了,司命,求求了,快把我提出去。”
司命摊手:“提不了,帝君已经在里边了,这本子就只能进不能出啊。”
云奚:“???”
司命心有力而行不足,他也没办法,谁叫他的情劫次次设得太难太惨,以至于许多仙君中途偶有觉醒,个个都想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