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石毫无悬念地成了这一次雏鹰冬战的魁首,他人刚踏出睚眦阵境,就有一位笑眯眯的公公上前来,说陛下召他。
天已经黑了下来,静心斋内燃着明亮的烛火,瑾石跪在地上,看着面前暗红色的地毯大气都不敢出。
“好孩子,”一个和善的声音从他头上响起,“快起来,成善,赐座。”
瑾石叩首谢恩,对为他引座的公公小声道了谢,眼睛没忍住偷偷往上稍微瞟了眼,却见那穿着黄色衣袍的人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他立马像做了坏事一样心虚地低下头继续盯着地毯。
就那一瞥,瑾石便看清了男人的面容。
面前的男人看起来十分年轻,最多不过三十的年纪,凤眼微挑,徐允的眼睛和他很像。
这就是大沐的帝王,丰元帝,徐靖。瑾石和这位帝王之前唯一见过的一面,就是去年除夕的遥遥一望,那一望他只留下了金灿灿的印象,还不如徐靖旁边的默容应给他的印象深刻。而现在,他总算知道真龙天子长啥样了。
“哈哈,”徐靖被下面小孩的小动作逗笑,“瑾石,不用这么拘谨,我也算‘久仰’你大名很久了。”
虽然徐靖是开玩笑的口吻说出这句话,但瑾石赶忙说道:“不不,晚辈,啊不对……草民……”
徐靖乐得看瑾石在自称上纠结半天,窘迫得小脸儿都红了,这才笑着摆了摆手,挥退了屋里的太监宫女。
“行啦,”徐靖温和地说道,“现在没外人了,你不要紧张,来,过来给伯伯看看。”
伯伯?看看?
瑾石一愣,他抬眼过去,看到徐靖在对他招手,小孩不明所以,迟疑地走过去。
徐靖倾身拉过他的手,细细端详着他的脸。
瑾石被看得有些紧张,他感觉到徐靖落在他脸上的目光有些奇怪,他看得十分认真,好看的凤眼中隐隐带了些什么别的情绪。
他好像在透过他看其他什么人。
徐靖伸出手,摸了摸他的眼角,瑾石怔住,这是元初经常爱对他做的动作。
“唉。”
徐靖重重地叹了口气,放开了瑾石,瑾石不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徐靖指了指离他不远处的座位,让瑾石坐了过去,然后问道:“你这一年在京城过得如何?”
这话起得有些平常,瑾石小心回答:“过得……很好。”
徐靖又笑着问:“哪些很好呢?”
竟是要同他话起家常的节奏?
但毕竟面前的人是皇帝,瑾石还是老老实实地答了几轮,终于把瑾石紧绷的小神经弄得放松了之后,徐靖冷不丁地问了一句:“那你有没有在京城交到朋友呀?”
已经放松的瑾石点点头,提起朋友他有些高兴:“交到啦!”
徐靖作出感兴趣的样子:“哦,是谁呀?”
瑾石不假思索:“是梁方!”
“原来如此,”徐靖笑眯眯,“那最讨厌谁呀?”
“讨厌二皇子!”瑾石脱口而出,然后他顿住,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的“二皇子他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那个……我……我的意思是……我和二皇子……”
徐靖看小孩这么容易上套,笑弯了腰,然后他伸手摸了摸瑾石的脑袋:“好,没事,讨厌就讨厌吧,我不告诉允儿你讨厌他。”
不,瑾石在心里默默说道,我已经告诉二皇子我讨厌他了。
然后徐靖稍稍收敛了笑,又问道:“那大皇子呢?你喜欢大皇子吗?”
瑾石摇了摇头。
徐靖挑眉:“也不喜欢?”
瑾石皱着小眉头:“不是,我跟他不熟……”
所以谈不上喜欢不喜欢的。
徐靖放下心,他还以为他这俩儿子都不招这小家伙喜欢呢,那他可得质疑下他这俩儿子帝王之术怎么学的。
“瑾石呀,”徐靖问道,“你不喜欢二皇子,也跟大皇子不熟,那以后你当了绘阵师,入朝为官,总得选一个效忠的吧?”
瑾石不解道:“谁当皇帝我效忠谁啊,他们这连太子还都没定下来谁当呢,我现在怎么知道应该效忠谁?”
这话深得徐靖的心,但他还没开口表扬,就听瑾石又说道:“而且,我也不要什么入朝为官,我将来是要云游天下的!”
这话说出来,屋内里安静了一瞬。
徐靖的笑容收敛了许多,他缓缓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你不入朝为官,怎么能效忠帝王呢?”
瑾石眨了眨眼:“那难道那些边陲小城的县令官吏,不是效忠陛下效忠大沐吗?”
“哦?”
“我和师父走过很多的地方,”瑾石说道,“包括和北国交界的边境线,见过那里的守卫,见过边陲的百姓,每个人都在努力地尽着自己小小的职责,我觉得他们做好自己的事,就是在效忠陛下,效忠大沐。效忠不一定非得在朝堂,非得在这京城,我和师父走遍天下,可以为无人看顾的阵法修补,可以找到朝廷没有发现的阵法漏洞,也可以抓住机缘绘制出新的阵法流传于世,我认为这些都是效忠,而这种效忠不会指定效忠的是哪位皇子,因为它最终得益的,会是大沐和大沐的百姓,而大沐百姓安居乐业,不就是陛下您所乐见的吗?”
徐靖看着面前的少年说出这样的一段话,他内心无比震惊,不禁问道:“这是元初教你说的吗?”
“不,”瑾石摇头,“元……我师父教给我的是,我能安稳地随着他云游的这几年,全都得益于大沐的强大和稳定,如果是十多年前那种战乱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无法在乱世中独善其身。所以我就想,阵法可以伤人也可以救人,如果有人想要用阵法破坏这一切,那我就要用阵法去保护这来之不易的稳定,没办法……”他不好意思地皱皱鼻子,“因为我只会绘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