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上真就走远了，去了海岸边的灯塔附近。

他记得小时候灯塔还是能随便上去的，那时候守塔的是个老爷爷，看见他和晚晚到这边来总会把他们叫上去，然后拿出各种零食饮料，还会用那台25寸的小电视给他们放电影。

爷爷自己的光盘只有两三张，他说这都是他从某个游客遗弃的背包里捡来的，一部《乱世佳人》，一部《教父》，一部《辛德勒名单》，全部都是英文原片。

许嘉上那时候英语不是很好，于是就去影音店里租碟片，晚晚喜欢看动画，他则喜欢各种武侠片。

他上初中的时候，港口附近最后一家影音店关门了，那一年爷爷也刚好去世，老人的尸体在海岸边被人发现，有人猜，那天晚上他可能是想再去看一次日出。

许嘉上捂着火苗，将烟点燃。

世界末日的时候，海洋都成了冰川。

他也是从这里，去过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个时候陈倦和他一起，他们开着可以在冰面上自由行进的越野车，每天看着遥遥无际的远方，想着如果一直走下去，会不会到世界的尽头。

他们一起看过一次日出。

也是在那天，两人第一次亲吻，他们坐在引擎盖上，感受着似乎真的从世界尽头吹来的风。

阳光照在脸上的时候，许嘉上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那个在朝阳中慢慢停止呼吸的老人。

世界以后会怎么样都无所谓了，他能活到这里就已经足够。

许嘉上大概是十点半回到家里，他住在一座独栋小楼里，虽然看上去老旧，却已经是这一片地区最好的房子。

楼里住了四户人家，许嘉上和他爸独占三楼以及最上面的阁楼，卫生间是独立的，而且他有自己的房间，也就是那间小阁楼。

许原房间里的电视机开着，他却坐在楼梯口的沙发上打电话，看见许嘉上回来了只是点了点头，继续跟电话那边聊天，时不时笑两声。

很明显，电话那边是个女人。

许原又交了个女朋友。

也许不止一个。

许嘉上只从老照片里见过他妈长什么样，在他看来自己和那个女人相似的地方很少，反而跟许原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许原老家在某个说吴侬软语的江南小镇上，许嘉上六岁以前都和他待在那里。许原是整个小镇公认的长相好，经常有女人来家里找他，连许嘉上都撞见过好几次他跟不同的女人亲热的场面。

来到临江市之后，许原在港口附近做出口玩具的工厂找了个工作，仅仅半年就当上车间主任，那些日子许嘉上放学回家时总看见工厂的老板娘从他家里出来。

附近所有人都知道许原吃软饭，但是许原这个软饭却吃得心安理得，他不在乎别人说他小白脸，反而觉得这是自己的本事，靠脸吃饭也是自食其力。

许原时常混在女人堆里，十多年来容貌也没有多大变化，每次去开家长会还有女同学叫他哥哥。

许嘉上的班上一个女同学就总对着他犯花痴，说什么这就是有魅力的成熟男人，以后嫁人就要嫁这样的，小小年纪就立下了给许嘉上当后妈的伟大理想。

“有空把衣服洗了。”许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电话已经挂掉了，懒懒地倚在卫生间门口。

许嘉上想洗澡，正在里面脱衣服，镜子里照出他劲瘦又年轻的上半身，他把脏衣服往衣娄里一甩，轻飘飘地说：“没空。”

许原挑起眉：“你今天抽烟了吧？”

许嘉上没有回答，走过去关门。

“臭小子，”许原看着关上的门，踢了一脚，“明天我不回来了，你自己弄饭吃。”

许嘉上洗完澡，上身裸着，毛巾搭在头顶，头发还是湿的，水珠顺着发尾落在背上，再沿着脊柱的凹陷往下滑，最后没入刚换上的裤衩里。

他踩着人字拖上阁楼，推开门，里面狭窄又潮湿，隐约有点霉味儿。

没去按开关，灯就自己开了，整间阁楼都亮了起来。里面有一张书桌，一张床，还有钢管和塑料布搭的衣柜，窗户小得可怜，而且视线都被隔壁的工厂挡了。

别看这地方又小又破，末世后他还是在这里苟了三个月，越小的地方越节能。本来隔壁工厂的备用能源还能坚持更久的，可是那天他去找完食物回来，自己家连带着工厂全部都被炸了个干净，他连是谁干的都不知道，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失去了藏身之处，开始四处流浪。

还好那时候降温还不是很厉害，随便哪里都能睡一晚上。

而且都是很久以后他才弄明白所谓的世界末日究竟是什么东西。

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丧尸电影里演的那样，因为某种原因一部分人变成了行尸走肉，但是后来就有人发现，这种异变来自人身体内，像是冥冥中有谁制定了一项规则，通过考验的人获得某种不可思议的“新能力”，而没有通过考验的则变成无法思考的怪物。

像是进化论里的优胜劣汰，但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完全不符合自然规律。

末日后最狂热的无疑是神学分子，他们认为这是“神”即将降临人间的征兆，活下来的人全部都是被神选中的，他们即将进入“神的国度”。

然而神还未降临，残酷的冰河纪就先来了，大气层内温度在几天内骤降，湖水成冰，河流冻结，因为气候变化而不断萎缩的冰川也开始疯狂生长，迅速超出极圈，连热带海洋都难以幸免，哪怕是获得新能力的人也很难从这样恶劣的环境中存活下来。

唯一可以确认的是，这场冰雪灾难源头是一位强大到超乎想象的异能者，他的力量足以影响整个地球的生态圈，甚至能够无视一切自然规则。

由此有人推导出一个颇为哲学的理论：一开始就没有什么“神”存在，所谓的“神”其实就是人类进化而来的高级物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