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陆清虽然已经沦为残废,对陆宗正来说已失去了最大的作用,但到底还是陆家的嫡长女。 这一刻若是真让她这个嫡出的大小姐在大庭广众之下,对自己这个妾氏所出的庶妹俯首道歉,那么整件事情的性质就会反过来变成自己不识好歹,得寸进尺越矩折辱嫡姐。 下一刻整个陆府乃至整个汴京都会给她扣上一个以下犯上、骄纵枉纪的罪名,冯氏便又有了拿捏她这个庶女的由头。届时即便有太子作保,她的名声也坏了。 眼下她羽翼未丰,暂时还需要借助陆家的庇护与便利,加上还得顾及六姨娘。所以,这些时日她每行一步,就必须更加谨慎小心,步步为营。 见陆棠并未上当,陆谨眼中飞快地闪过了一丝讶异,面色依旧如常,只是较方才缓和了些,甚至带着几分对陆棠的赞赏,“二妹果然是通情达理之人,难怪父亲也对你另眼相看,时常在信中夸赞你乖巧守礼。反倒是清儿自小被我和母亲宠坏了,性子有些急躁,言语之间可能多有得罪,还请二妹你多担待些,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他凝注着陆棠的眼底,试图从中看出些什么,却发现那一双眼睛看似清冽剔透,却如沉渊古井,叫人望不见底。 看来母亲说得不错,这个陆棠的确是有几分胆识和能耐。 陆棠客气地微笑道,“大哥客气了,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担待不担待的。何况大姐待我向来亲厚,虽说之前有些小小的误会,但如今误会都已经解除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心中却不由得冷笑,陆宗正是个什么德行她岂会不知?对她除了利用便再无其他,若非今日她的大腿登门给她强势撑腰,只怕陆谨一回,她的日子绝无可能像如今这般舒坦。 况且她看得分明,陆谨对陆清虽有训责看似严厉,但眉宇间处处透着为人兄长的亲厚。而他对着自己的目光,看似温柔和煦,尽显兄长关怀,实则却森凉如冰,毫无半分感情。 “二妹说得对,一家人就该和睦相处。你们姐妹之间能亲密如前,父亲知道了定然也会很欣慰的。”陆谨笑意温和,偏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陆清。 陆清咬着唇,心中虽有不甘,却不敢拂了大哥的面子,只得勉强道,“大哥教训得是,之前是我太过莽撞,难得二妹为人大度不计较,日后姐姐一定收敛住自己的脾气。” “大姐快别这么说,之前的事都过去了,今后我们好生相处便是。”陆棠皮笑肉不笑地客套道,转身朝陆谨浅浅一礼,“大哥,宴客厅还等着我去送茶,就先告退了。” “好,母亲刚刚身子不适,向太子殿下告了退,正好父亲与殿下有事相商,我和清儿回南山苑去瞧瞧,稍后便来。”陆谨微笑着侧开身,待陆棠款款离去,脸上的笑容渐渐沉了下来。 午时的阳光正好穿过长廊上的窗楞,映出陆谨毫无表情却寒凛逼人的面庞。他盯着陆棠离去的背影,眸中带着冷冷的审视。 陆棠如芒在背却不曾回头,一步一履走得坦然而坚定,她知道,这陆府要起风了。 而风云将起,只不过是暴雨前的宁静。 *** 南山苑。 冯氏伏在桌前,手执剪子,满面阴郁。那新栽的盆栽已经被剪得支离破碎,却犹不解恨。 她今儿本因嫡子归来心情畅快,满心以为终于可是收拾陆棠那个贱蹄子,却不想半路杀出个太子殿下,简直就是给了她一块免死的金牌! 陆棠那贱丫头的命,怎么就那么硬?! 陆清一冲进屋里,便看见冯氏呆坐桌前黯然伤神的模样,不禁委屈至极地喊道,“娘!” “清儿,你怎么回来了?这是怎么了?可是谁惹你不高兴了?”冯氏见陆清发红的眼中噙着泪,连忙掏出帕子替她拭了拭眼角。 “母亲。”陆谨无奈的声音在屋外响起,他疾步走入屋内,步履却沉稳如飞。 陆清从冯氏怀中抬起头,望着陆谨眼泪不住地往下掉,“大哥,你为什么要维护陆棠那个贱人!你可知就是她打残了我的整条右臂,害得我终身残废!我不过是教训了她几句,大哥你居然当着她的面训斥我,还要让我向她道歉!你当真还是那个宠我疼我的大哥吗!” 冯氏闻言一愣,“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好端端地在宴客厅招待太子殿下吗?” “母亲,此事事出有因。”陆谨的脸上已全无方才的阴冷,无奈地道,“父亲与太子殿下有事相商,我便事先告退了。只是路过长廊时,正好撞见清儿出言教训那个陆棠,言辞有失偏颇,怕府里的人看见了乱嚼舌根,便出面制止了她。” 陆清忍不住辩驳,“我堂堂陆家嫡小姐,难道还教训不得一个身份低贱的庶女?再说了,大哥你是陆家的嫡长子,未来的家主,莫说是族中的一众长老,就是父亲也要给你三分面子,若大哥肯为我出头,陆棠哪里还敢这么嚣张!” 可恨大哥非但不帮她教训陆棠,还反过来帮她说话,让自己纡尊降贵向她道歉,简直就是灭自己的威风助长她人的气焰! 陆谨看着冯氏无奈地解释道,“母亲,并非我不帮清儿。今日我将将回府,太子的銮驾就紧跟而至,不管是不是巧合,他与陆棠间的那些小动作,难道母亲还看不明白吗?” 冯氏抿了抿唇,儿子说的她当然都看明白了。 陆谨继续道,“眼下陆棠锋芒正露,又多了太子这道护身金牌,以父亲的阴私重利的性格,必然会护她周全,自然不希望家里再生出什么事端来。我初初回府,即便身后有溟山宗门撑腰,但也抵不过太子直隶溟山师祖青冥山人,更不能轻易拂了父亲的脸面,毕竟他才是一家之主,这府里的一切还是要仰仗他。” 冯氏已经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不由得道,“你这样做是对的。” 陆清咬着唇,显然不服气。 冯氏只好向她解释,“清儿,你大哥这样做可是为了你好。你父亲才再三叮嘱过,要你与陆棠和睦相处,切莫再生出什么事端来,可你转头便去招惹她,岂不是给人落下口实?” 陆清恨声道,“府里谁敢嚼我舌根!” 冯氏打断她,继续道,“你大哥让你道歉,表面上虽难堪,但却将整件事的性质变了。陆棠不过是个外室生的庶女,却得寸进尺要你这堂堂嫡长女给她俯首道歉,如此目无尊卑、枉顾家纪,母亲要借机寻个由头拿捏她,便是你父亲和太子有心护她,也无话可说。” 此外,谨儿这么做还能全了他深明大义、公允仁厚的名声,一举两得。 不愧是她最得意的儿子,果然行事沉稳,行思缜密。清儿到底是被她宠坏了,行事一向不计后果没有头脑,若是能有谨儿这般心性与谋略,也不至于栽在陆棠那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手里。 陆谨目光沉了沉,渐渐泛起阴冷之色,“只可惜那丫头太狡诈,竟洞悉了我的意图,没有上当……” 原以为陆棠不过是一个绣花枕头,至多有些阴狠的手段,却没想到她竟真有些能耐。 冯氏不由得猛一拍桌,咬牙切齿道,“她能从一个低贱的庶女身份混到如今的光景,当真不简单!也是我疏忽大意了,这十几年她一直小心翼翼,恪守本分,直到事情接连发生,才知道她是刻意藏拙,甚至背后还有一位高人指点……这奸诈狡猾的贱丫头!竟敢瞒了我十几年,连什么时候搭上了太子我都不知道!简直太可恨!我若是早知她有所隐瞒,当初接她和那个贱女人回府时,就该放火活活将她俩烧死!” 若非如此,她何至于养虎为患,还害得自己女儿被活活致残,断送了大好的锦绣前程! 如今偏偏又动不得她! 冯氏越想越气,伸手一挥,径直将桌上的茶壶摔了个粉碎! “母亲息怒,她现在羽翼未丰,要解决她有得是机会。”陆谨狭长的鹰眼里冷光闪动,道,“只是请给儿子点时间,待儿子查清她背后指点她的人再作打算。” 陆清立在一边拧着锦帕,想到那日集市上出现的身影,犹豫片刻,终于咬牙道,“不必查了,那个在背后教她本事的人,就是太子!” 冯氏一惊,“什么?” 陆谨眉目一沉,当即否认,“不可能,习武之事并非一蹴而就,陆棠那身手绝不是短短时间内就能学会的,而太子分明前几日才刚回汴京。” “不!太子根本早就不在溟山了!不是太子就是太子手下的人!我不知道陆棠那贱人是怎么勾搭上太子的,但是我敢肯定那日在集市上出手救她的人就是太子!放眼整个北尉,也只有太子有这本事!” 冯氏听了心都凉了大半截,跌回座上。 陆清拉着陆谨的衣袖,满腹委屈地道,“哥,皇家是不会允许一个庶出的女人嫁进宫里的,对不对?可陆棠那贱人有的是下作的手段,要是她日后真的当上太子侧妃,我和娘岂不是要任她骑在头上作威作福?哥……” “不会的。”陆谨神色一狞,冷声道,“你放心,我不会让她活着走出甄武大会的,那枚元丹就是我给她准备的第一份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