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仿佛雷鸣轰隆。
——等黑公爵反应过来时,失控的周身力量已经让即将刺入心脏的镰刀布满裂纹。
茫然松开手。
这把由顶级工匠花费一辈子才千锤百炼制造出来的致命武器,在他手中轻易破碎成一块块厚重金属。
千百块漆黑碎片接连“当啷”、“当啷”落在草地,发出沉闷碰撞声响。
压低眉头,黑公爵按捺住心神不定的杂乱思绪,回过神后尽力收敛力量,接着对准“废品堆”,向上勾了勾并拢四指。
无数金属碎片随他指尖扭动而渐渐震颤,倏地凭空悬浮,聚拢在一起,自发拼接成一把崭新的漆黑镰刀。
吹落沾染草叶,被刀气割开的如发翠丝自两旁飘摇而坠。
弯曲锋刃,随武器主人手腕翻转而侧身,在晏明灼眸光里映射出一弧雪亮的锋利色泽,丝毫看不出刚才碎裂成片的痕迹。
从举动熟练程度可知,拥有“自我修复”附魔的漆黑镰刀,已经不是第一次因主人情绪失控而惨遭粉碎。
“刀,被你拿走了。”
眼见晏明灼无奈摊开空荡荡的掌心,直勾勾盯着被夺走的镰刀尖刃不放。
黑公爵一个激灵,退步拉开距离,反手将伴随他数百年的伴身武器牢牢藏在身后,严厉隔绝晏明灼黏着的长情视线。
“我无法再向你证实心中之道。”
“可你的内心明明在动摇……还在怀疑我的意图,不是么?”
晏明灼不开心地收拢手掌,握紧成拳,自然下垂在身侧。
他低下头,又缓缓抬起,猛然大跨步向前,步伐逼近黑公爵,直面发出痛击灵魂的控诉:“你说,最讨厌受人欺骗?”
“——那么,为什么反过来,要说谎骗我?”
为何要说出根本不打算实现的“死后复活”假设?为什么,要在情急之下说出“已经够了”的敷衍之语?
晏明灼没有把问题一个个详尽列举说完——那双会说话的银色眼睛,仅用明晃晃的忧郁波光,一刀刀直戳不死怪物冷硬如铁的心。
感情化作的轻薄软刀,分明兵不血刃,却招招凶险至极,至刚至柔,令人最难招架。
对上晏明灼的眼神,黑公爵不由得想要退却。
然而“欺骗”这个词,已经踩到他的逆鳞。
“我和那些人不一样!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话!”
愤怒令他未经思索,霎时脱口而出:“被与那些狡猾无耻的贪婪之徒相提并论,是对我的严重侮辱!”
都是真话。
说真话,也有说真话的技巧。
藏半句留半句;刻意省略前提条件或后果;语焉不详,故意引起模棱两可的误解;在不同时机,说给合适或不合适的人听;鸡同鸭讲,分明不在一个频道,还能对答如流……
语言文字的隐晦魅力,不需要说谎,有时就足以令人浮想联翩。
论拿捏文字,玩弄诡计,晏明灼在此方面做过的文章不要太多。此刻身为画家的他,却没有计较黑公爵受某些偏执情绪影响下,产生的明显话语疏漏。
怔怔在一步之遥停下脚步,晏明灼忽然抬手抚上刺痛不已的脖颈,捂住渗血的伤口。
“好,既然如此,我愿意相信你。”
他咧开嘴,重新露出灿烂的笑,宛如擦亮夜幕的一道明霞,流星般划过心上。
“……谢谢。”
被热情的小疯子说相信的一瞬间,黑公爵顿了顿,竟无法自抑地由怒转喜,骤然多出几分触动!
见鬼!
他几乎回想不起,事情是怎么从单纯追杀入侵者,发展到如今难以想象的荒谬地步。
分明不该被诱惑,黑公爵却情不自禁勾起上扬唇角,又带着贵族的矜傲,僵持之下,最终回了个比冷笑要柔和些许的“肉笑皮不笑”。
“我刚才,并没有真想要杀你……你以后,也不要轻易再说那样自暴自弃的话。”
思前想后,轻声解释的语调却是真如一朝春风化雨,彰显出主人的晕头转向。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当真奇妙。
这一刻!
似乎刚才遭遇的一切不愉与意外冲突,便在两人的对视,以及三言两语间涣然冰释,尽数抛诸脑后了。
染红小半灰色衣衫肩头的猩色,随紧绷心神骤然松懈,终于凸显存在感。
说话时,晏明灼的肩膀一直在微不可察地颤抖。
逃脱危机,暂且远离死亡阴影,靠意志力勉力支撑的一口气,终于化为乌有!
眼见着踩住坚硬荒地的脚下,因失血过多而软绵摇晃,挺拔瘦削的身躯猝不及然原地下滑。
黑公爵的身体,比脑子行动要快得多!
他俯身半屈,伸手捞人的速度快如闪电,一眨眼已将高挑青年拦腰揽入怀中。
“不好意思,看来……我真得留下一段时间了。”
迷迷蒙蒙阖上眼,画家从鼻间哼出倦怠的昵音,此刻的他还牢记着社交辞令,连昏迷前也不忘妥帖地处理道歉:“对不起,才救过我一次,又要……劳你照顾……”
相比此前过于激烈的异常情感爆发,恢复到正常人状态的画家要礼貌随和得多。
“不要说这些多余的话。”
黑公爵用手指摸过他眼角,拂过掌心下翩飞的细密睫羽,锋利上挑的眉宇难得柔和下来,流露出几分不为人知的温柔:“好好休息一会。”
“好。”
晏明灼微微侧过头,脸颊无意识蹭了蹭冰冰凉凉的掌心,呼吸渐渐落入平稳有序的睡眠轨道。
得先救人……
他的力量,只擅长夺取万物生机,赐予永恒的死亡,至于伤药,这里距离庄园中心的古堡太远,目前状况,不适宜贸然进行长距离移动。
黑公爵直起身,以肩为枕,单臂轻柔环住沉睡的银眸青年,手指揽住劲瘦有力的腰肢。
灼热透过薄薄单衣与冰冷指腹接触,猛一下像是触过电!
指尖回缩,小心翼翼换了个不那么敏感的接触位置,黑公爵才从满脑子胡思乱想中收回杂念,目光不由得转向躺在不远处,在梦中不时傻笑的“偷花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