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元音不知道大昭上下那么多好男儿,怎么自家父皇非得把摄政王拎出来说,只好随便搪塞了过去。 殷承晖却越想越觉得是个事,成熟稳重不就得年纪大写么,要说长得好,那除了他自己也就是这位皇叔了。至于位高权重不纳小嘛,那还用说摄政王这么一尊摆在这里,比他自己都有权,而且皇叔身边向来冷冷清清,也不像是会纳小的人。 “年纪大点也没什么关系,皇叔虽然冷淡些,但也很会照顾人的。”他决定还是要劝一劝。 魏元音唇角抽了抽,严肃道:“可是等老了可就我一个人了。” 长福站在外面,听着父女二人不着调的对话,又抬头看了一眼立在自己面前,不肯让禀报的青年,默默擦了一把额头的汗。这下可好了,什么都让摄政王给听去了。 殷予双手背在身后,沉沉地看了长福一眼,想要问一句‘我很老吗’,可想起他询问少女时那副作态,便晓得什么答案都不该当真。 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最终只给了长福一个眼色,示意他去通禀一身,自己后退几步,然后转身去殿门口等待。 听到殷予来了,父女两人对视一眼,具是惊悚至极的模样。长福见了,心里苦笑不已,他哪里敢说摄政王已经把一切都听进了耳朵里,这里里外外无论哪一个他都得罪不起。只是摄政王既然没有怪罪父女二人的意思,那便当没有这回事好了。 这一回殷予名正言顺地进了殿,他先将目光投在魏元音身上,便见少女眸光清亮,没有丝毫不自在。 笑嘻嘻的生动模样真的好想让人摸摸头。 “皇叔怎么来了。”殷承晖率先反应过来,依旧是不着调的模样,“往年可是让您在乾安宫里陪我都不肯的。” 殷予淡漠地扫了一眼。 往年他留在宫中也不过是因为担心殷承晖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而年节里皇宫又管得森严,他回了王府进出多有不便,却不想守着殷承晖两个大男人一起守岁。 如今却不一样。 “跟我来。”他这句也不知道是冲着殷承晖还是魏元音,父女二人具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干脆跟着他一起抬脚往外走。 殷承晖不像魏元音可以任性,皇帝出行必要带够了人,他一往外走便是十数个人跟在后头。 殷予对这皇宫实在太熟悉,带着浩浩荡荡的一行人直接就到了一处废旧的阁楼底下。三层阁楼,周围挂满了灯笼,但是看过去就觉得这处实在苍老又荒凉。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知道摄政王把人领导这处的用意。 殷承晖却觉得新鲜,这小阁楼在皇宫内不算最高,因为后宫不似前朝那般人多,便有许多处都废弃着,就连他自己都有许多地方不识得。 如今殷予还没解释究竟要做什么,他就已经抬脚迈上了台阶,一路往最顶上去了。 魏元音不知所措地看了殷予一眼,殷予向后退了一步,示意她先上去。 “上面狭小,你们且在下面等一等吧。”他嘱咐了宫人们便提了一盏灯笼跟在魏元音身后,仔细又小心地给她照着脚下的路。 魏元音总觉得哪里是有些奇怪的,但是偏偏反应不上来。 等到了阁楼顶上,就见殷承晖已经靠坐在栏杆上,样子十分自在闲适。她自己自在不了,便双手握着一处扶手,才抬眼眺望出去。 一眼,便定住了魂。 从这座阁楼望出去,正巧能看到绕着皇城转了一圈的护城河从南门蜿蜒穿过盛安灌进象湖。此时,河两岸都点了红黄色的灯笼,照亮这一条玉带。 人人都在家中守岁,里里外外也安静的很。 忽然,一点光芒从河面窜起,而后在半空中炸开一朵红色的烟花。这就好像是一个信号,五颜六色的烟花相继从河面上腾起,纷纷扰扰的到半空中就像是一团又一团的彩雾,由远及近,点缀着整条护城河。 难怪殷予会带他们来这里,这里的确是最好的观赏烟花地点。 她悄悄地侧头,青年俊美的面庞也随着烟花的明明灭灭让人看不清楚,但是魏元音偏偏就觉得他此时现在一定是专注认真,之前的一点点芥蒂逐渐消弭。 肯把这种美景分享给他们看,他只是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 魏元音又将视线转回到烟花上面。 一切都很安静,只能听到烟花炮竹的声音越来越多。 不知道什么时候,殷予手上变出来一条斗篷,随手抖开就帮魏元音披了上去。 魏元音转头看,才发现对方身上披了一天的黑斗篷已经不见了,她捏着斗篷的边缘才能勉强让它不垂到地上。低下头,就能看到殷予骨节分明的一双手正慢条斯理帮她把带子系上。 “夜深寒气重,若是看得无趣了便早些回去吧。”耳边的声音淡淡的,却搅了清淡的竹叶味道。 她不敢抬头,仿佛就能猜到抬头就能对上一双专注的眼睛,想到这里,心脏都跳的快了起来,再听到这低沉的声音,整个人都有点头晕目眩。 这是怎么了?她心慌慌。 “这么早回去干什么,让下头回去取炉子吃食来,今儿就在这里守岁了。”殷承晖向来随意,半点没看出两个人有什么不同,还兴致勃勃的要下去吩咐。 魏元音背过身子,看向殷承晖笑道:“父皇这可是看出兴味来了,要不要再喊人过来吹拉弹唱一番?” 如此,便暂时先把自己身后头的人忘了,也好冷静冷静。 殷承晖受了这挤兑却也只是笑着摆摆手:“搞那些幺蛾子做什么,闺女你直接一张琴摆上来,万籁俱寂,那才是美妙。” 魏元音抬了抬眼,不吭声,却满脸都写了嘲讽。 “话又说回来,那高雪洪明明说你要是会弹琴他就拜你为师,可这后来却又没什么动静,这真是不要老脸了,说反悔就反悔啊。” 听到这件事,殷予快速地掀了眼帘:“他在查前三代的事情。” 魏元音登时明白,当时自己那一顿冷嘲热讽已经让高雪洪起了疑心,恐怕是真觉得历代都把苏水怀当好人心里过不去了。只怕最后查出来的事情会更加有趣。 “我也不稀罕收徒弟。”魏元音对待此事倒是无所谓的很,原本就是想逗着他们玩一玩,最看不惯那种装模作样的脸。 魏元音和殷承晖相互开着玩笑,殷予立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烟花,似乎毫无存在感,但她却没有一刻真正把他忽视掉。等宫人们抬了炉子吃食什么的上来,她将封好的金叶子一一发了,又抬手拎起两坛酒温上。 殷承晖虽然胡闹,却鲜少熬夜,不知不觉便有些昏昏沉沉,让他回去却不肯,只得多披了两件加绒加厚的斗篷,又在他身边围上炉子,免得给冻感冒了。 魏元音一人守着小火炉坐下,拨弄着酒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身边坐下来一个人,抬眼望去,殷予依旧是副不动声色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打动不了他。这样的一个人,却拿热水把杯子细细烫了递给她。 “知晓你酒量好,明日却还要早起,少喝些。”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魏元音却噗嗤笑了出来,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快意的很。 “父皇登基那年,想要在赵郡陪我过年节。”魏元音抱起温好的酒坛一掌拍开,也不用殷予烫好的杯子,“你不肯,便说要替他留在赵郡,往年他陪我怎么过的,你就陪我怎么过。” 魏元音倒了一碗酒递给殷予:“要不要试试?” 殷予看着那碗酒,见到少女又露出那坏笑的样子,微微犹豫了下,却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好多年了,在魏家守岁就是叔叔婶婶们陪着我一起喝酒,什么酒都可以。”魏元音有些黯然,“早些时候我还不懂为什么一到年节他们便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但是也乐意一起。后来才知道,今天是爹爹生辰。” 殷予知道,少女此时此刻说得这个爹爹,是魏将军,也晓得她现在神伤的很,不知不觉自己一碗酒便灌了下去,魏元音也不饶他,紧接着又是一碗。 “你说和我们一起守岁,却不肯喝酒。”魏元音提到这件事忽然变得笑眯眯的,“你说我是姑娘家,帮我挡酒,可是自己却先醉了过去,还是我把你扶回去的。” “所以一点也不担心你喝醉。”殷予的目光已经肉眼可见变得迷离起来,他的酒量本来就不是很好,平日也只是浅酌几杯,味道比起赵郡那些单薄的很。 明明已经有些意识不清了,魏元音却还在不停给他倒着酒,她自己也不闲着,断断续续喝了两三坛,最后终于把殷予给喝趴下。 少女的面上带着红晕,她忽然凑的极近,仔细打量着青年俊美的面孔,喃喃道:“五年了,真是一点都没变。” 她依稀记得,冷冰冰的人忽然就挡在她面前将酒碗接下一饮而尽,接下来便是数不清的劝酒,却毫不推脱。那么高大,原本对他害怕的情绪忽然就没了,相对应的,是什么情绪破土而生,不断滋养。 忽然,钟声环绕住了盛安的每一个角落,悠长又古朴,代表终于迎来了嘉宁九年。 “殷予,如果你知道我喜欢过你,会更加厌恶我吧。” 他一定会想,怎么这么不知廉耻,竟然对自己的叔爷心生好感,然后对她愈加厌弃,比未回盛安的那五年更甚。 她也很害怕啊,所以干脆就遗忘了这份萌动,却因为殷予的举动险些再被勾出来。随手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魏元音深吸一口气,抬脚下楼把宫人叫上来将这两位抬回各自宫中。 魏元音离开以后,原本趴在桌上熟睡的青年忽然睁开眸子,幽深又带着精光,丝毫不见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