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爬上了最高的山头,在火光肆虐中逃出生天,浓烟从远处的丘陵后面直冲云霄,身后地平线的尽头能看见一条细细的蓝线,那是大海。
木希谨野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上原柳心斋却低头沉默不语。
我非常能理解柳心斋此刻的感受,一个人可以通过一件事、一段经历而改变。但这件事、这段经历改变的却不单单是这一个人,而是所有牵扯而来的因果。
在他用枪处决十六名缉察时还情有可原,当内务部长之子川吉男带人营救下我们之后,木希谨野就彻底变了。
他把已经伏法的七十多名缉察都赶进山洞里,然后在洞口架起火,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把洞里面的人活生生呛死。
此时的他比阿东来更为残忍、更为疯狂,疯狂到不听劝阻,只想发泄私愤。
我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到了很多,柳心斋的失望与怀疑,木希谨野的兴奋和狂热。
我突然感同身受,决定带柳心斋离开,对还在自顾自兴奋的木希谨野说:“既然川吉男带人来了,想必你在前往九马岛的路上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柳心斋还受着伤,我想借一辆马车带他离开。”
木希谨野思量再三,欲说挽留,但看到脸色苍白、神色萎靡的柳心斋,便还是连声道谢,并赠送马车让我们离开。
木希谨野站在马车旁,特地嘱咐我道:“旅途颠簸,上原先生有伤在身,还行新织先生多多关照。”
我点头,上了马车道一声“告辞”,扬起马鞭与他们愈行愈远。
“唉!”车厢里的柳心斋长叹一声。
我说:“时势造人,无可厚非,山高水长,不必多想。”
柳心斋道:“其实我跟毒狼一直很羡慕你,可以独来独往,可以无关他事的做自己,不用去想那么多事。”
我我也叹了一口气,说道:“哪有那么容易,这么多年也不过只是杀人工具。狼首一直把我比作不知何时会响的闷雷,时时刻刻提防着我,就像提防恶狼一样;我曾经也像你们一样有追求,但追求的也不过是当个普通人,结婚生子,没你们那么高尚。只不过后来,追求都被杀戮磨没了,梦想也被狼穴这道枷锁禁锢住了。”
“但是有一点你比我们都幸运,你认识了樱望。”
“是啊,说来我还得感谢命运,命运让我遇到了樱望,让我们不用像小狼和森亚那样亡命天涯。”
“人生来本就身不由己,更何况咱们生在狼穴,若想要挣脱枷锁的束缚,就要找到更强大的靠山。我曾经想过试着接触阿东来这个人,然后成为阿东来的臂膀,让阿东来做我的靠山,这样我就能摆脱狼穴的控制。但是赤狼的遭遇让我打消了投靠阿东来的念头,阿东来的身前只有棋子。”
我说道:“所以你才化名上原柳心斋,接触上木希谨野。”
柳心斋道:“其实我在八年前就接触到了木希家,但木希多纲为人太过优柔寡断,远不及其父木希冢。”
“党争的弯弯绕绕我不懂,这些年你跟毒狼为了脱困而周旋其中,也为难你们了。”
柳心斋苦笑一声:“曾经为了自在身而介入其中,现在想的和做的更大了,却依旧自在不得;一柄屠刀竟然已经懂得深明大义了,不为己,却为人,为他人。叫人听着,可笑也可悲。”
“心境不同,自在不同。你们和我不一样,我运气好,加之本就自私,所得自在也不过是两个人的自在,你们得自在会是大自在。”
“自在个屁,你现在出狱了,我们还身在其中,挣扎罢了。”
说着,在马车颠簸中,柳心斋突然剧烈咳嗽,我赶紧停下马车进入车厢,柳心斋倒在车厢里,身前呕出一滩血。
我赶紧把柳心斋搀扶起来,这时他的身体已经软的就像脱了骨头,脸色如同黄蜡,人已经进入半昏迷状态,随时都能死去。
我摸了摸身上,来时准备不充足,现在身上什么药都没有。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你别睡,我这就带你去医院。”
柳心斋摇了摇头,“不用麻烦,我自己的身体什么情况,自己知道。况且这荒郊野岭的,哪里会有医院。”
这个地方距离进城还有三个小时的路程,等到了城里,只怕他人早就凉了。
“这可如何是好!”
我正慌乱,柳心斋拽住我的袖子,无力的说道:“往南十里左右,有个静安山,静安山上有个静安寺,我想去上柱香,只当是我临终之愿。”
马车停在静安山脚下,柳心斋执意要徒步上山,虽然心有不忍,但还是搀着他一步一步走上山。
庙里钟声响,香火兴旺,无一俗人。
到了庙门外,柳心斋没有踏进庙门,也没有上香,只是坐靠在庙外的一棵树下。
“请见谅,今日衣冠不整就不拜了,我双手是握刀杀人的,沾满血腥更是不配上香,免得我一脏人玷污了清净之地。你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如今我心里的屠刀早已放下,但是手里的屠刀依旧提着。曾经我想方设法的活成人,却不得成人;后来我想方设法的寻求自在,却不得自在;现在我人生将止,心里什么也不愿意多想,就想在庙门前说说话…………,身虽将死,人已自由。”
柳心斋的话好像在说给佛祖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讲述完自己的心里话,他用所剩不多的微弱气力对我说道:“留我一个人在树下睡一会儿,你自己走吧,走远一些,我看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