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侯府女眷回府的路上遇见前来接人的安平侯。 卫三爷很是高兴,打马赶到安平侯身边,亲热地喊了声“大哥”。卫文贤见过老夫人,也不上车,命马车继续前行,自己则骑着马同卫文昌行在一处。连同闵昊天一起,三人并排骑在马背上,身影俱是英挺不凡,各有千秋,直教老夫人从后头瞧得唏嘘不已。 卫文昌好容易逮到一回大哥,聊得不亦悦乎,似是打了就这么一路聊下去的主意。白老夫人坐在车里同庄妈妈抱怨小儿子没眼力劲,惹得庄妈妈直笑。 车帘掀开,卫文贤见老夫人露出面来,连忙俯身询问,道:“母亲有事么?” 老夫人眼神越过大儿子,朝卫文昌吩咐道:“文昌呐,我怎么听着后头是明姝在哭呢,你赶紧瞧瞧去。” 卫三爷正跟大哥聊到要紧的地方,开先见母亲叫住自己以为有甚重要的事,等听到担心的是明姝,大手一挥,不在意地道:“明姝哭泣自有她母亲、奶娘哄着,娘叫我去瞧也派不上用场。大哥,咱们继续。”说话间竟是准备拉了卫文贤接着聊。 白老夫人气了个仰倒,暗骂小儿子不开窍,怒道:“你多大了,你侄女多大了?你大哥好容易有闲功夫过来,不叫他瞧瞧自己闺女去,怎么哪哪儿都有你了!” 卫三爷被母亲说了一通,回头也一想,母亲哪是担心他碍着侄女了,明明就是觉得他碍着大哥大嫂了,当下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对卫文贤道:“大哥还是先去看看嫂子侄女吧,大嫂只听见大哥声音却看不见大哥的人,合该等得着急了。” 这都说的是什么话! 安平侯难得地没了往日闲适自在的模样,见兄弟说走就走,只能无可奈何地回头看笑眯眯的老夫人,“母亲也来打趣儿子,儿子今日是专程来接母亲的。” “是,知道你有孝心,如今母亲也接着了,这里也用不着你,且去后头瞧瞧罢。”白老夫人今日跟大夫人说过话,只觉得这个不甚中意的长媳同从前确实不一样了。 儿子这回回来,看似冷漠不近人情,可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心里头怎么想的她这个当娘的又怎能不知道。她又不是真的老迈昏聩到见不得儿子媳妇好,连今日抽到的签文都说儿子是要苦尽甘来子孙满堂的,她一个老太婆推波助澜一下又有什么关系。指望大郎那倔强脾气,她就是头发全急白了,也未必能等得来。 白老夫人想着,格外精神起来,吩咐庄妈妈道:“后头车厢若是挤了,便把子钰喊出来。每天一醒来便是寻他的明妍妹妹,整日里跑得不见人影,问他还要不要外祖母了!” 庄妈妈笑着应是,起身下了马车。 这头,明妍正讲着方圆寺里的见闻,马车突然停住,门帘被人从外头掀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车门外,明妍眼角带笑还没反应过来,坐在最外面的明娢已然对着来人行起礼来。 “大舅舅,您怎么来啦?”魏小白兔反应也快,冲着来人扑过去,卫侯爷顺势抬腿迈上马车,一把搂住了结实的小外甥。 “宫里无事,提早回来了,正好顺道接你们回府。”卫侯爷没跟大夫人对视,话却是解释给大人听的。 魏子钰丝毫没有察觉,见亲近的舅舅过来,只一心想着跟人讲他去过哪些地方又见了什么东西。明妍却捂了小嘴笑着道:“笨子钰,从宫中回府的路根本不在城外,怎么可能顺路。父亲就是专程来接我们的!” 明娴也跟着笑:“父亲赶路辛苦了,好生坐下来休息一会才是。”说罢,把同大夫人坐在一起的位置让了出来。 原本只是打算在外头看一眼就走的卫侯爷,一旦上了马车却是怎么都下不来了。偏生魏小白兔着急跟舅舅说话,殷勤地推了卫侯爷朝位置上坐。时隔五年,安平侯府的侯爷同侯爷夫人终于又近距离地坐到了一处。 大夫人对侯爷卫文贤的心情十分复杂。前世里,她一开始的时候是怨恨卫文贤的,怨恨他明明有许多种方法拖她出深渊或是干脆任由她在深渊里自生自灭便罢了,这个她一直当作兄长来尊敬的男人却宁愿选择同她一起坠落深渊,还让她多了一份割舍不断的牵挂,教她只能活在充满了悔恨与绝望的日子里。 又是这个男人,在她最孤独无依的时候给了她一个家,用宽容地态度面对她每一次的决定,如同他们最初相识的模样。 大夫人暗暗叹息过往,终于还是执起水壶给卫文贤倒了杯水,“侯爷喝水罢。”既是上天教她重活了一回,那便努力改变上一世的结局罢。上辈子她舍了所有的牵挂与羁绊只为求一个心安,这辈子的好日子才刚开始,她是再不可能轻易放手的了。 卫侯爷惊讶地挑眉,没曾想方敏毓竟有主动同他开口说话的这一日,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应该说什么才好,只默默地端了茶喝。 虽然两个大人之间气氛沉闷,耐不住马车里头还有几个小的,尤其是明妍同子钰撞上,简直就是俩逗趣的活宝,听到孩子们的童声童语,即使是再沉闷的心情都能跟着敞亮开来。 庄妈妈听了回过来禀告给白老夫人,老夫人念了句“阿弥陀佛”,直道莫不如把子钰讨到大房里来才好,可不就正儿八经地像是一家人来着。真真的就是她的好外孙,走到哪里都是惹人喜欢的。 等到了晚上齐聚松龄院用晚饭,白老夫人特意寻了侯爷卫文贤私下里郑重嘱咐道:“既是回来府里,哪有堂堂侯爷一直住在书房的道理,该住哪里就得去哪里,免得教外人瞧了笑话去。” 见大儿子仍旧木着脸一副无动于衷的倔强样,老夫人使出杀手锏道:“若是真就这么僵持着不作为,也行,反正我已许了敏毓,若你们再无子嗣,我便做主教你们和离,免得一直相看生厌到老,平白地浪费我抱孙子地机会。” 卫侯爷听了老夫人的话,终于坐不住了,问道:“娘如何能说出这等话来,敏毓如今除了侯府还能往哪里去?” “事情早已过了这些年,谁还记得长公主府里有个敏毓郡主,离了咱们侯府,或寻了尼姑庵里去住,或是往北疆寻了她亲姐去,总好过住在点苍院里如个牢笼一般,等的心都死光了,你就能得到好了?”白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质问道。 卫侯爷被问得有些狼狈,躲开母亲的视线,喃喃道:“她不是还有明妍么,儿子见她们母女两个相处的倒还好。” 白老夫人这一回倒真的想一巴掌把儿子给拍醒了,看着是个聪明绝顶的,于情之一字上竟是个傻的,难为两个人折腾这么些年,竟还没折腾出子丑寅卯来,气笑了道:“她又不是寡妇,凭什么叫人家只守着一个女儿过活?侯府上上下下这些辈里只出了你爹一个不着家的,莫非你还打算同他学去?既是你爹这样不着调的,也是给卫家留够了香火才想着作乱,轮到你竟是连你爹都不如了,你叫为娘应当怎样想?” 卫文贤仔细看了老夫人,见老夫人不像是说大话唬人的样子,只觉得惊讶,疑惑道:“娘以前不是一直不喜欢敏毓么,怎么如今到像处处替她说起话来?” 白老夫人被儿子的直白问题噎了一下,恨声道:“还不是教你们两个给折腾的,她那会哪里像是要好好过日子的模样?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狠下心来不闻不问的,叫谁见了不觉得寒心。我如今也不是为她说话,只是瞧我那小孙女可怜罢了,遭了场大难才换来娘亲疼爱,亲爹倒是只知道过自个的逍遥日子。” “明妍之前出了什么事?” 白老夫人见长子确有态度软化的迹象,便把明妍在百花园里的事给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当天晚上,章妈妈在睡梦中被人叫醒,全身黑衣的蒙面人站在床前朝章妈妈道:“主人要见你。” 似是早等着有这么一天,章妈妈淡定地同黑衣人一同见了安平侯爷。 章妈妈说的事情经过同老夫人那里的并无不同。见主子沉默许久,章妈妈开口道:“奴婢觉得姑娘那会子还看到别的什么,只姑娘一直绝口不提当时的情形,奴婢们也不好直问。主子把姑娘交给奴婢,是奴婢一时大意,险些酿成大错,请主子责罚。” 卫侯爷却没再提这回事,只问章妈妈:“明妍出了这样大的事,为何没有报上来?” “姑娘从小到大的事情,奴婢一直按时以报,只是从年初起,奴婢报上去的信件被原封不动退了回来,奴婢以为主子……便没再继续上报,是奴婢的错。” 他那时正是心灰意冷谁都不想搭理的时候,怎知道明妍偏偏会在不久后发生这样的事情。卫文贤只觉得母亲的话怕是真的,世间事瞬息万变,哪里又会是绝对不变的。若是真有了不同的变化,他又没有及时发觉,才真的是悔不当初了。 第二日,大夫人接了前院的通报,侯爷要回内院来住,一应用品已然被下人搬了过来,只等着大夫人好生安置。 松龄院里,白老夫人笑得见牙不见眼,庄妈妈给抚着后背顺气,有些担忧地道:“若是大夫人、侯爷发现老夫人两头说的话都不一样,会不会不高兴啊?” “呔,老婆子我就是想抱孙子而已。他俩要真是没情没意的,就算被我哄到一块去,又能怎么样。若是真的心想事成了,他们哪里还顾得上挑我的错。”老夫人越想越开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