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局如此,容不得率性而为。玉内官看看褚霖压抑着攥起的拳,手背上青筋凸现,他心内不由叹了口气,正要挥手让舞女们上来,却听澹台雁开口了。
“使臣远道而来,还带来如此厚礼,拳拳美意不可辜负。”她终于开口说话,众人目光纷纷齐聚在那帘帐上,连澹台阔秋也神色不明地看过来。
“使臣率性天真,连礼物都是别具一格。礼尚往来,本宫亦有一份回礼,请使者必要收下。”澹台雁声音清冷,一字一句,“大衍受了突厥之礼,也请使者不要拒绝大衍的交好之心。”
这又是哪一出?众人伸头探脑地到处看,只见孟海带着几人从正门进殿,朝时苏胡息一揖,面色古怪道:“小可汗,请用。”
说罢她退开身,内官们上前摆正碗筷,打开食盒,拿出一个大盘子。
上头是一只煮熟的大雁,瞧那眼喙大睁的模样,依稀就是时苏胡息送来的“礼”。
坐席旁近的人只瞧了一眼就捂着口鼻别开眼,这大雁做得着实粗糙,连皮毛都没褪干净,更没用什么香料去腥,看着只是堪堪在滚水里过了一遭。
孟海道:“此肴名为‘白水煮雁’,为照顾使臣习惯,特地没用香料,追求质朴本味,请小可汗享用。”
席中众人面面相觑,还有人没忍住,漏了半声笑,唯有时苏胡息看着眼前的“佳肴”,脸色越发青黑。
你要做那茹毛饮血,不通礼节的作派,那就让你真正“茹毛饮血”。澹台雁悠悠然想着,目光在时苏胡息和莫乎珞珈之间转一圈。
阴阳怪气欺负人,道个歉就像拍拍屁股走人,你想得美!
突厥人虽然习惯游牧,但并不是野人,哪可能吃下这等腥臭之物。时苏胡息瞪着眼前的碗碟,一动也没动。
玉内官轻咳一声,状似解围道:“小可汗是觉得这菜肴不合胃口?”他刻意停了停,又补上一刀,“小可汗之礼也不合大衍的胃口,大衍心念两国情谊尽受了,也望小可汗顾念两国邦交,别辜负大衍的一片心意啊。”
这下场内压抑不住的笑声更明显了。他时苏胡息敢借送礼之名轻侮大衍,也不知到底能不能承受大衍的回礼?
大衍不想打仗,但并不怯战,十万玄铁军立于北境防线,那就是大衍臣民的底气。东突厥势弱,若非大衍不想同时与东西两部突厥作战,也不会这般忍让。
若当真起了战事,便是西突厥和大衍以东突厥地界为战,到头来最吃亏的还不是东突厥?
皇后娘娘是玄武军主帅,连她一介女子都有这个胆魄出声,在场的大衍男儿,也凭空多长几分意气。
打就打,谁怕谁?
时苏胡息自作自受,现在被两句话高高架起来,为了两国岌岌可危的和平,眼前这白水煮雁,他是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但时苏胡息的确不想吃。伊知可汗主和,他却主战,他天生生就一番战神样貌,只可惜突厥与大衍打仗时他受困于后方内乱,并没能出征中原战场,只能眼睁睁看着都蓝可汗和莫乎珞珈这两个废物被打得节节败退。
突厥豪壮男儿,被个女人打得抱头鼠窜,何其可耻!若换作是他,绝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打就打,谁怕谁?时苏胡息一咬牙,就要掀翻眼前桌案,赤手空拳杀出行宫,又被人按住桌案一角。
莫乎珞珈满头大汗,再一次从对桌滚到他面前。此人不愧是个天生的软骨头,抓起眼前腥臭的肉块就往嘴里塞。
“多谢陛下和娘娘的一番盛意!多谢,多谢!”
莫乎珞珈抓着那雁,也不管它身上还有血块和残毛,一口一口吃得干干净净,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浓重的腥臭味从他嘴里飘出来,旁近的人,尤其是时苏胡息,都不免皱眉往后躲了躲。
从时苏胡息奉上死雁开始,澹台雁一直面目平静,直到莫乎珞珈出面接下雁肉,毫不在意地塞进嘴里,她的眉心才深深拧起来。
昔日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便有吴国败退夫差自刎。
莫乎珞珈这般低头折节,是否也有勾践之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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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掉话本自然是玩笑话,这些可是孟海的珍藏,澹台雁看过之后还要原样还回去的。她洗过澡,擦干头发,捧着话本倚在桌案边继续往下看。
《谭娘子传奇》已经看到最后一部,大衍内乱平定,外敌已清,这话本也快走到终结。
澹台雁一目十行地往后翻,略过那些大段的溢美之词,看到最后。
谭娘子功勋既成,却无意于高官厚禄,她所思所想的,不过是天下太平,海晏河清罢了。四年苦战,数万枯骨堆成勋官十二转,她身心俱疲。唯一支撑着她继续前行的,是万民期盼,还有始终陪伴在身侧的南境世子。
澹台雁:……
她翻过一页,左侧是一副插图,一对男女骑在马上,朝远处缓缓而去,背景是宽阔山水,天地尽头。
笔者写道:谭娘子不爱权势富贵,终于和南境世子相伴游玩山水之间,远归天涯。
“这写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澹台雁轻嗤,正准备合上书本扔回箱子,耳边突然有人问道:“阿雁在看什么?”
“!”
澹台雁惊得往前一扑,被人勾着腰拉回来,撞上宽阔的肩膀,落入浅淡檀香气息中。
褚霖一直在她身后?澹台雁脑子糊成一团浆糊,从脖颈处红到耳根。
他、他又偷偷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