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曹操曹操到,季爸爸开门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布袋子,在门口换下满是泥土的鞋子,说道:“然然回来啦,今天你大伯特意给我留了一个包菜,正好然然喜欢吃。”
季爸爸抬起头,放下帽子、口罩和脖子间单薄的围巾,露出一大片被火烧后留下的疤痕,歪歪曲曲从后背蔓延到左侧脖颈再到与脖颈相接的一小半脸颊,乍一看很是骇人。
季然说道:“爸,我来帮你。”
“不用不用,做饭哪用得着你们,”他对着妻子和女儿展开一个笑容,步履轻快地穿戴好围裙步入狭窄的厨房,在无人看到的地方,他撑住灶台,一行眼泪顺着丑陋的疤痕没入到衣领中,他用围裙擦擦眼泪,故意朝外说道,“马上就好,今晚吃面,咱们然然最喜欢她爸做的肉臊了对不对?”
“对,”季然微微眯起眼睛,从学校中带回来的冷淡在到家后消失殆尽,“谢谢爸!”
季妈妈拍拍女儿的手,感受到肩颈传来的轻松,她带上笑容,重新拿起针线:“你们两个啊……”
季然回到房间,她住在次卧,面积小一点,整理得井井有条,除了一张宽一米五的单人床,只剩一个衣柜和一张书桌,书桌上架起三层可拆卸的书架,被教科书和习题塞得满满当当,除此之外,书架最顶层有几本医学入门,旁边排列几本计算机入门的书籍。
书包打开,季然原本想写两张卷子,却从书包中带出那张带着一点点香味的邀请函。
季然抿唇,迟疑许久,从房间中探出头:“妈。”
季妈妈抬眸,不同于季然五官偏向凌厉,季妈妈长着一副江南水乡般柔和的面孔,闻言问道:“怎么了?”
季然说道:“我同学邀请我去参加她的生日会……”
“哎呀,是好事呀,要不要妈妈帮你准备礼物,”季妈妈眉眼弯起来,她家然然哪里都好,就是平常没有一起出去玩的朋友,如果……季妈妈想到什么似的恍惚一下,缓缓靠在沙发背上,试探问道,“是周几啊?”
季然回答:“周日。”
“周日好,周日好,”季妈妈重复两次,朝着厨房喊到,“老季,咱们是不是周六带然然出门?”
季爸爸端着一盘手撕包菜放到客厅的饭桌上,擦擦脸上的汗,不情不愿地说道:“是,周六。”
季然一头雾水:“什么周六,出门做什么?”
季爸爸不断揉捏围裙,转身正对着季然,他脸上肌肉微动,连带着疤痕也动起来,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对一无所知的女儿说道:“然然,我和你妈,跟你说个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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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后,纪长宁重新戴上耳机,选择最燥最燃的一首歌点击播放,双手揣校服裤子兜里,踢踏着脚步挪到校门口,她故意在教室磨蹭好久,出来得晚,校门口没剩几辆车。
见到纪长宁出来,一辆低调的黑色奔驰按按喇叭,司机为纪长宁打开后座的车门。
纪长宁嚼着口香糖,如往常一般当做看不见,没理。
纪家在文远中学的东面,纪长宁为跳舞租用的练舞室要往北走。
纪长宁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她不想回家,纠结半天,还是决定去自己租的那个小小的练舞室。
练舞室在市中心某商场的地下一层,地面不大,只有三十来平,正对着门的墙贴成一面巨大的镜子,纪长宁到的时候,舞室已经有一个人在对着镜子压腿,见纪长宁一脸颓废样,连忙把腿放下来,稀奇道:“你梦游呢?”
纪长宁毫无形象把书包旁边一扔,耳机摘下来在掌心当核桃盘,整个人摊在椅子上,环视一周,幽幽吐出一口气:“莱啊,多看看朕打下的江山,以后看一眼少一眼了……”
孟莱留着一头短发,做了发型修饰,加上常年跳舞身材极好,随便一甩头都帅得惊人,她惊奇道:“你爹和你哥终于舍得下心断你零花钱了?”
纪长宁再度叹息:“更糟糕。”
孟莱从包里拿出两瓶无糖酸奶,一瓶给纪长宁,一瓶自己喝,兴致勃勃准备听故事:“怎么?”
纪长宁捏着酸奶瓶子:“简单来说,我爹不是我爹,我哥也不是我哥。”
孟莱:“……”
孟莱战术后仰:“你说仔细点?”
纪长宁拧开瓶盖,狂喝一口,指望借奶消愁,却被酸得眉毛快掉下来,艰难说道:“意思就是我出生那会他们抱错孩子,我不是我爹亲生的。”
孟莱:“……”
孟莱吓得酸奶都掉了,震惊到极点只憋出来一个字:“啊?!”
纪长宁房间在二楼,昨天网上冲浪到半夜上洗手间,顺便想从厨房顺点吃的,就直接去了一楼,恰巧经过书房,一点灯光从书房没关紧的门缝中透出来,同时透出来的还有一个听起来疲惫至极的声音:“宁宁怎么办?”
家里只有一个宁宁,就是纪长宁。
纪长宁控制不住把耳朵贴在门框边,明明听得很清晰,却在脑子里组不成完整的字句,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房间的,只能用仅剩的理智全力放轻脚步,不让书房中的两个人知道她刚刚在外面偷听。
回到房间后,纪长宁没有心情再去冲浪,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用自己那仅剩的那点脑细胞分析如下情报。
一,纪长宁,也就是自己不是纪家的亲生女儿。
二,纪家已经找到当年抱错的人家,并取得了双方的DNA做完鉴定。
三,双方家庭决定在周六见面。
纪长宁脑洞大破天际也想不到真假千金这电视剧演烂的狗血桥段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翻来覆去好不容易睡着,梦里全都是凄凄惨惨的画面,什么纪家嫌弃她占了亲生女儿的位置啦,亲生父母觉得她一无是处啦,等到闹钟响起,纪长宁披头散发起床,毫不意外在镜子里看见眼睛下面冒出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今天周五,明天就是周六,是她偷听到两家父母见面的日子。
纪长宁有些期待,又有些退缩。
孟莱见纪长宁不说话,以为是她想到了伤心事,谁能想到小说里写烂的梗竟然会发生在自家伙伴身上,爹不是亲爹,哥不是亲哥,纪家好歹算是豪门,光生活上的落差可能够喝一壶的。孟莱捏着酸奶瓶子,憋了半天,只憋出来一句:“看开点,大不了以后姐姐跳舞养你!”
纪长宁回过神,看着孟莱那傻大妞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的表情,噗嗤一笑:“嘁,就比我大一岁装什么姐姐呢。”
孟莱不服,伸出一根手指:“大一分钟也是大!”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早死晚死都得死。
纪长宁拎着书包,打车回到家里。
纪家住在平川市地价最高的别墅区,天色已经黑得彻底,好在月亮和星星很是亮堂,加上别墅区良好的照明和安保体系,夜路并不是很难走。
纪长宁在门口踌躇许久,最终使劲揉揉脸,摆出一个稍微正常一点的表情,打开大门。
一楼偌大的客厅里,水晶吊灯闪烁着冰冷刺眼的光芒,纪父和纪大哥应该是刚回来不久,西装外套还没来得及脱,面对面坐在沙发上,父子俩严肃得像在进行商业谈判,听到门响之后,不约而同停下口中的话语。
纪父如往常一般展开一个略带生疏的和蔼笑容,在公司说一不二的纪董事长在女儿面前一直不知所措,像无数个普通家庭的父亲一样,问道:“宁宁回来了,吃饭了吗?”
纪长宁瞥了一眼没有任何开火迹象的厨房,把耳机拿下来,习惯性淡淡说道:“吃过了,要是等着你们回来吃饭,我哪天饿死你们都不知道。”
这话说得诛心,却是纪家三口十几年如一日正常的交流。
纪长宁很小的时候,纪家公司正在上升期,纪父忙得不知白天黑夜,纪大哥上寄宿初中,因为保姆疏忽,只有两岁的纪长宁被关在家里,差点饿死。
后来纪家奶奶过来平川帮忙带孩子才得到改善。
纪大哥跟纪长宁的关系勉强还好一点,他站起来,自然地接过纪长宁的书包,凌厉的五官稍显柔和,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宁宁。”
纪长宁耸耸肩,在嘴边做了一个拉拉链的手势,走到沙发上坐下。
她在进门之前还在想,要用什么样的表情,才能表演出若无其事,现在她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家不像个家,只是个落脚的屋子,醒来闭眼只能看到冷冰冰的天花板,回家是冷冰冰的客厅,触摸到的是冷冰冰的墙面,就算点个外卖,送达以后都会变成冷冰冰的饭菜。
纪长宁颇有些破罐子破摔,主动问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
“比如明天要带我去见几个人,或者说是去见我真正的家人,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