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家嫂嫂,不可如此,快起来!”韩长安急忙阻止。
就连李承宗和六叔亦是不忍,跟着上前搀扶。
“范家嫂嫂,我范叔呢?案子撤了,我特地来看他。”韩长安言道。
“屋里呢,屋里躺着。”范家嫂嫂胡乱擦了擦眼泪,将韩长安等人往屋里引。
韩长安方一进屋,就看到断了一条腿的范小三此时正木然地躺在屋里的土炕上。他的目光落在睡在他身侧的儿子的脸上,神色悲苦之至。想来若非还有个儿子教他放不下,怕是早没了活下去的勇气。
韩长安的眼瞬间红了,咬着牙轻声道:“我不该轻易放他走,我该打断他一条腿!”
经过这场牢狱折磨的范小三已然瘦地不成样子,若非腿伤的疼痛教他的脸上沁出点微红,他那身形简直与骷髅无二了。可当他见到韩长安,他却仍挣扎着要爬起来。
“范大叔,快躺着吧!”韩长安看穿了范小三的意图,即刻上前摁住他。
三十出头的范小三竟挣不过韩长安,他干瘪的眼角挤出一点泪来,侧着脸喃喃道:“长安,我对不住你,我……我没脸见你。”
“别这么说,范大叔。是我连累了你。”韩长安黯然道,“你的腿?”
“张家给打断的。多亏县尊心善,找人给我接骨,这才保住了。”范小三抚膝叹道,嶙峋的脸上竟隐隐有些庆幸。
韩长安听地想笑,冷笑。
晋阳令,父母官,你就是这么看顾你的子民的吗?你是不是也觉得自己很心善,给人找个大夫接骨就够了?
够了吗?!
可最终,这冷笑却唯有沦落成苦笑。
韩长安叹口气,在范小三的榻边坐了下来。他不再多言,只问:“将来有何打算?”
“我听说,隔壁镇上有大户招佃农,我想等能下地了就去试试。”范小三轻声答道。
“郎君,大夫说了你的伤要好好养,不能急着下地。”范家嫂嫂忙劝道。
范小三只是摇头。“你每日给人浆洗衣裳,天这么冷……连大丫也……”
范家嫂嫂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祝嫂说了,那庄家是个良善人家。大丫去了,是享福。比跟着我俩好……”
然话虽如此,范家嫂嫂的眼圈却是红着的。
“为奴为婢磕头赔罪,哪里是享福?”范小三痛苦地直捶自己的头。“是我没用啊!”
韩长安听地哽咽,忙道:“范大叔,若是不嫌弃,就先去我家住吧。无论如何,先把伤养好……”
“这怎么行?”范小三急忙推辞。
“行的。”这回答话的竟是李承宗。因着李玄琦,范家卖女的境遇委实触动他,教他心揪。“张家在晋阳势大,晋阳你们是不能留了。你们可以一起去太原,我在那边有些地,能够安顿你们。把你们的女儿也带上,女儿柔弱……应该跟爹娘在一起,不该分开。”
“多谢世叔!”韩长安急忙躬身致谢,水色的双眸亮地惊人。
“这……这?”范小三夫妇俩面面相觑。
理智上,他们知道他们应该拒绝。作为一个窃贼,哪还有脸接受苦主的帮助?可李承宗描绘的远景是这般的美好,他们又何忍拒绝?
“范大叔,你就答应吧!”韩长安赶忙劝道,“我这世叔亦有官身,你们去太原,可保你们一家温饱安全。还有房子,家母已逝,我很快就会跟世叔去京城了。不碍的。”
范小三仍在犹疑,范家嫂嫂却已跪了下来,一字字地指天誓日:“韩小郎,大恩大德,小妇人无以为报。他日若有用得着小妇人的地方,纵使粉身碎骨,小妇人也心甘情愿!”
六叔对这舅甥俩的烂好心已是无语。眼看这二人都是眼泪汪汪,必定劝不住,他只得取了铜钱先陪范家嫂嫂去庄家赎回女儿。
那庄家不过是晋阳城里的普通富户,见有人拿钱来赎一个小丫头却也不做为难,拿足了钱,很快就将大丫赶了出来。
大丫来时身上只有一套满是补丁又明显小了一截露着小臂小腿的破布衣,被赶出门来仍是这一套破布衣。区别只在于,她那裸露在外的细瘦四肢上都多了几道淤青的痕迹,目光也躲闪瑟缩了许多。
见到母亲,大丫的眼里瞬间溢出泪来。她扑进母亲的怀里,哭喊着:“阿娘,我要跟你回家!”
见到女儿这满身伤,哪个母亲能不心疼?
范家嫂嫂搂住女儿,泣声道:“大丫,阿娘对不住你。阿娘也是没办法,你阿爹给人打断了腿,要请大夫要开药。家里没粮了……”
“家里没粮,我可以不吃饭,我不怕饿肚子的。阿娘,你带我回去吧!”大丫紧紧拽着范家嫂嫂的衣摆不住地哭。
六叔这辈子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自以为早就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可当他见到这么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哭着说宁愿饿肚子也要跟母亲回家,他的眼也红了。
于是,再寻马车安置范小三全家返回李家坳,六叔便再无二话。
只这一通忙碌,待韩长安等一行人又驾车返回李家坳时,已是夕阳西下。
大丫依偎在韩长安的怀里,眼底终于恢复了少许灵动。“长安哥,你真不能留在这儿吗?”
韩长安轻抚大丫的发顶,柔声道:“如果一切顺利,我相信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分明是差不多的年纪,韩长安还记得钟璃娇美耀眼地犹如钻石一般。可大丫却连头发都是枯黄的,稀稀落落能轻易看到头皮。
“那……”大丫牵着韩长安的衣角恋恋不舍地道,“那长安哥,你可要早点回来呀!”
“一定!”韩长安点点头,认真地允诺。
“唉!”大丫小大人般叹了口气,牵肠挂肚地低喃。“京城是哪里啊?”
“京城在金陵。”这一回,答话的是李承宗。“那里文学昌盛,人物俊彦,山川灵秀,气象宏伟。长安,身为男儿丈夫,有生之年应该去见一见京城!”
大丫目不识丁也听不懂李承宗话中深意,可见到李承宗满脸自豪却仍忍不住悠然神往。
而韩长安,他神色淡然地微微一笑,不置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