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蓬莱殿便在太液池旁,穿过一条林荫小道,沿群芳争艳的花园漫步,闲闲溜达着,便到了太液池边。
庞微月本来不想出门,奈何心情实在烦躁,日暮西斜,着一件素锦襦裙,不施粉黛,执了团扇往太液池去,原本是要散心的。
花丛里倒了个人,牡丹花枝颤颤摇晃,就像那人发抖的身体,似乎还能听见他绵长粗重的喘息。
“将军?!”庞微月认得他。
叶家十一谁不认得?少年英气长安知。见过叶十一的,都说小将军天生好相貌,面如桃花,唇红齿白,便是不靠祖上荫庇,钻进花丛里也能凭脸吃饭。
叶十一似在极力忍耐什么,河岸边搁浅的鱼,撑着上身爬起来,板一下又脱力般跌回去,大汗淋漓,冷汗濡湿衣襟。
挣扎挪动间,随意裹上的锦衣衣带散落,露出其下明黄的里裳。
那是帝王才能享用的锦缎。
庞微月若有所觉,她走了两步,靠近神智混沌的人,款款蹲下身,执了团扇的手伸过去,是想要扶他:“将军这是怎么了?”
叶十一在心里问候了皇帝家祖宗十八代,可惜丝毫不能减去燥热,反而因怒火中烧,愈发引起不安和躁动。
想做点什么。理智堪堪束缚着脑海里即将断裂的那根弦。庞微月在弦上危险地跳动。柔夷冰凉,弥漫着甜腻香气,缓慢靠近,不期然间沁入肺腑。
厌恶,身体却下意识贴近,叶十一咬牙,声音破碎:“走开…”
庞微月并未走开,甚至清楚地意识到叶十一身上不寻常,她轻轻叹气,照旧伸了腕子携他起身,低语道:“将军,蓬莱殿不远,我扶你去沐浴。”
幽微暗香飘飘荡荡,就在叶十一身边萦绕,平常不曾注意的东西,在药效作用下无限放大。比如吸引人的香气,比如冰凉柔软的手,叶十一扭头看她。
天生含情的眉目,已赤红充血,虎视眈眈。
难怪文玉哥喜欢她,女子温柔质弱,通情达理,善解人意。摸上去,可比没胸没屁股的男人舒服许多。
“你…”叶十一驻足,太热了,凉风吹冷汗,都无法带来分毫凉意。
庞微月视线一转,执了团扇的手往后,脚下趔趄,朝斜旁栽倒过去。叶十一瞪大眼,瞳孔猝然缩紧,庞微月还拉着他,猝不及防,天旋地转,两人便摔作一团。
庞微月耳根稍红,明眸含羞:“将军…快请起…”声音不大不小,趁好能让叶十一身后的人听见。
混沌迷雾间,李固那声咆哮震耳欲聋,惊雷般劈下来,劈得小将军面如白纸。
“叶十一,你做什么?!”
“我…”来不及解释,被皇帝拽着手腕拖回去,一把丢到旁边紧随而来的陈明手上。
皇帝已是勃然大怒,手骨捏得咯吱作响,阴沉下令:“欺辱后妃,欺君叛上,收入天牢!”说罢,拂袖而去。
叶十一扭头,只瞥见李固明黄的背影,怒气冲冲走远。
陈明拉着他,恨铁不成钢道:“将军糊涂!”
庞微月满面歉意,执了团扇掩面,目送陈明带走跌跌撞撞的叶十一。
送去天牢时,天色彻底暗下来。
天牢深处,摆满刑具,最阴暗潮湿的地方,墙壁、地面、草缝间,还浸着不知名的深色,像是血迹。鼻息间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
陈明亲自替他上锁链镣铐,困了双手和脚踝,脖子上套颈圈,系在墙角,保管他走不出半臂的距离。
“陈明…”叶十一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一味解释:“我没有…”
亲眼所见,哪里容得狡辩。陈明蹲下身,看着他涣散的眼睛,叹气:“你若是碰别人,兴许不至于此。那庞妃什么人呐,除了你阿姐,陛下最宠的就是她。”
“……”叶十一垂头丧气,不说话了。身上的火却还在源源不尽的燃烧,他缩进墙角,渴痒难耐,蠕动喘息。
陈明察觉不对劲:“十一,你怎么了?”
叶十一快哭了,不如鞭笞、仗责、水刑,怎么恶毒怎么来,他都能受得住。偏偏要这样,绵里化骨的折磨,密密麻麻的痒啃噬着肌肤内里,钻进骨髓,带来一股又一股热潮。
“陈明…我…”哽咽难抑,眼尾红得像是施了最艳的粉黛,唇色水红,凄凄惨惨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陈明心惊肉跳,喉头发干,用力退了半步:“十一,你别。”
叶十一大抵也知晓自己露出了不能示人的一面,慌得连连后缩,通红滚烫的脸面钻进臂弯间,埋到膝盖下,紧紧地蜷缩着。
“你走吧…”叶十一断断续续地抽气,用力扣住双臂,指甲嵌入肉里,刺痛带来聊胜于无的清醒。
他不是李固,不会纵情声色,边塞苦寒,早已将蠢蠢欲动的心磨平,任由风沙覆上去,再黏上家国大义。有些事,他不能做,也不会做。
陈明转身离开,走到牢门边,身后传来破碎难忍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