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神仙子的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人。
姜沉收回搭在花神仙子肩上的手,轻轻扯了扯颜色浅淡的唇角。
烛照如昼,湖心月碎,温暖的灯火悉数洒在眉骨与睫羽间,绯色的氅衫为江风带起一角,鎏金色的暗绣熠熠生辉。
只是那浑身森冷的戾气与阴煞却令望者胆怯,生人勿进。
盛放的红莲仿佛为业火所焚,凋零的花瓣飘荡在水面,归根于河床之下细软的金沙。
往年的花神祭典,也不是没有夺人姻缘的戏码。
只是夺得如此理直气壮的,还是头一遭。
那小和尚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还不及僧人身量的一半,却是张开双臂挡在了姜沉前面,不再让他靠前一步。
姜沉微微仰头,唇畔含笑,戏谑道:“小师父乃出家人,想必不会介怀吧?”
那僧人长身素履,着一袭海青缦衣,闻言微微垂眼,不经意便与姜沉打了个照面。
游廊莲盏高悬,垂下万叶红笺,灯影靡丽,却未能洇入僧人冰雕雪砌般的眉目分毫。
菩提明镜,澹若水月,不染纤尘。
良久,耳畔才传来了那僧人的答复。
“不会。”
听见僧人的回话,那小和尚歪头看了姜沉一眼,眼中的戒备微消,将手中的绣球递予僧人。
僧人眸中一派平和,从小和尚手中接过了绣球,向姜沉伸出手。
幽微的檀息倾轧过来,宛若昙花一现,姜沉眼帘低敛,半遮着的瞳孔却是微微眯起。
唇畔笑意不减,姜沉抬起手,却没去取那绣球,而是借着那动作缓缓握住了僧人手掌的侧面。
因习刀而覆着薄茧的指腹沿着虎口极徐极慢地摩挲至手背,续而扣住了腕间的脉门。
僧人却是面色如常,眸光瞬也未瞬,只是看向姜沉的眼神中却透出一点不易觉察的悲悯。
修者从不轻易将脉门示于他人,更遑论像如今这般坦然展露给一个萍水相逢的过客。
那脉门之中没有丝毫真气,甚至连最基本的心法都未曾修习。
眼前的和尚俨然是个凡人。
姜沉微微蹙眉,旋即又舒展开来,手指拎着那绣球的垂下的红绸提了起来,眼尾挑起,温言笑道。
“多谢禅师成全。”
越是有禁忌感的东西越是引人注目,像是什么得道高僧为妖女坠入红尘的戏码最为说书人们所喜爱,见一场闹剧还未展开便匆匆结尾,围在旁边瞧热闹的看客败兴地吁了一声,自发聚起来的人群不多时便散了个干净。
僧人淡淡转身,携着那小和尚的手,再度投身入人潮人海之中。
背后却忽然传来了一声哂笑。
“昔日济真住持曾言在下与佛有缘,禅师既然出身无相寺,不知法号为何?又师承何处?”
僧人步履一顿,一双慈悲目中无悲亦无喜。
“贫僧法号广衍,师承厄难尊者济崇。”
济崇?
无相寺中济字一辈除了济真外,还有八位尊者,济崇虽说入门要晚于其他七位尊者,却因修为超群也被赐予了尊者之位。
想到济崇那副为老不尊的模样,姜沉神色微微有些古怪。
这样一个叛道离经的人门下却教出了这样一个徒弟。
还真是……士别三年当刮目相看。
走出去好远,那小和尚忽然昂起头,小声唤道。
“三师父。”
小和尚;“方才那人,就是青厌君的大弟子姜沉吗?”
入鬓的长眉和着那双慈悲目一同低下,那法号广衍的僧人轻轻颔首:“正是。”
仔细回想着姜沉的面容,小和尚挠了挠头,惑然不解道:“可是,我听师兄们说,姜施主虽然是天底下最坏的修者,但却是长得比书中的女妖怪还要好看。”
身着海青缦衣的僧人默然念了句佛号。
衣袂随风飘动,出尘逸世、风致难描。